只是郡主待觀中弟子皆和善可親,獨獨厭我至深,對我從無只言片語。我不知緣由,多年來始終困不解。
直至永寧七年隆冬,我大限將至,油盡燈枯之日,終得郡主駕臨我榻前,愿解我多年所。
聽郡主娓娓道來,我方才了悟,原沈氏夫人當年所誕為雙生子,因我預言雙生子禍國,沈氏長子留京,次子被送往河西。興武十一年夏,沈氏長子戰死沙場,同年冬,自河西凱旋之人已是其孿生胞弟。
可惜郡主亦是在沈氏次子繳械投降,兵敗死之后才知真相,一切為時已晚。
無怪郡主對我深惡痛絕至此。
我年輕狂之時自以為勘破天機,可掌一國命運,為君分憂,為天下解難,殊不知自己亦是命運中人,正因我當年預言,才致沈氏心生反意,君臣離心,致山河破碎,生靈涂炭。
所謂讖言,可笑之至。
我于臨終悔不當初,死亦無法瞑目,許因執念過深,得上天垂憐,瀕死之際腦海閃現浮掠影,疑似窺見命運轉機。
再睜眼,我驚得重生,重回興武十一年冬,沈氏次子凱旋前月。
我本是已死之人,今得此生機,愿飛蛾撲火逆天而行,改寫當年讖言,以贖我深重罪孽。
我回想瀕死一刻預知之后事,復刻過去所聞話本,將沈氏次子世線索一并寫其中,送至永恩侯府,為撥轉命運齒之人,令永盈郡主今生早得機緣與沈氏次子相知相,改其命其運。
盼興武十三年,再無因我而起之戰,再無山河破碎,生靈涂炭。
見微懺上。”
姜稚震地著眼睫,手心冰涼地攥著信箋,指尖用力到近乎痙攣。
目從最后一行緩緩向上,又回到第一行,牢牢盯住了那句“帝挾永盈郡主上城樓,脅令叛軍投降,沈氏元策于城樓之下繳械棄馬,萬箭穿心”。
恍惚間,耳邊忽然響起四月里夜半噩夢驚醒,元策安的話:“我下有戰馬,手里有武,當我面來的箭怎麼傷得到我?除非我繳械投降,原地不,才捱得上你夢里的萬箭穿心,知道了嗎?”
是啊,在那夜的夢里,他下有戰馬,手里有武,怎麼可能躲不開迎面來的箭?
那不過是心有所憂,胡做的噩夢罷了。
可是在那個真正的結局里,他手里沒有武了。
他手里……沒有武了。
第91章
翌日午后, 皇宮殿。
姜稚坐在下首,接過侍奉上的茶盞捧在手心,低垂眼睫看著盞里的熱茶。
升騰的熱氣像迷霧團團氤氳在眼下, 讓人看不見底。
昨日從太清觀回來,夜里收到雪青阿姊讓人傳來的口信, 說裴相應召宮, 參與了和親一事的商討,幾位重臣一多半持反對意見, 大燁應當不會答應和親。
聽完雪青阿姊的消息, 從驚悸中冷靜下來,輾轉反側一夜,告訴自己先不要輕易相信那封手書。
昨日離開太清觀之前,曾問起見微天師現下人在何, 張道長卻說見微天師擅改天命,壽元已盡, 去年冬便仙逝了。
見不到見微天師本尊,憑這樣一封手書,死而復生, 預知后事,這般荒誕離奇的事, 憑什麼就這麼認了?
再說那個結局本來也說不通,既然直到元策死, 才知道他不是沈元策,那麼在誤以為他是沈元策的日子里, 必不可能給他一分好臉,他又憑什麼為了這樣的繳械投降?
萬一這封手書是有人想要挑撥離間,想要讓自陣腳呢?
天子宣召殿, 尚未開口表態,既然提前得到消息,得以有時間醞釀說辭,此刻尚是周旋的機會。
上首龍座,興武帝看上去神不佳,臉發黃,眉宇愁云布,自進殿以來便一直閉著眼掌著額頭,半晌過去方才了額角開口:“可知皇伯伯為何宣召你宮?”
姜稚下心中忐忑,抬起眼來:“稚聽說了。”
天子前日收到西邏上書,重臣昨日先一步得到消息,今早朝會此事經由鴻臚寺上奏,正式放到朝堂上商討,大家便都知道了,也省得還要演上一場驚慌失措。
興武帝睜眼了過來,似是意外于的平靜:“皇伯伯在這兒發愁,你這丫頭倒是不慌不忙,一點也不擔心?”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有皇伯伯保護我呢,皇伯伯又不可能答應他們!”姜稚一揚下。
興武帝眼睛微瞇起來:“你倒是知道朕的心思?”
“當然了,就大半年前在這殿里,那個時候我想跟著沈將軍一起去河西,皇伯伯都不同意呢,說我從小生在長安,長在長安,住去河西能習慣嗎?那西邏比河西還要遠,氣候還要寒冷干燥,皇伯伯都不可能舍得我去那兒,更別說是嫁去那兒,嫁給一個比我阿爹年紀還大的人!”
“……不過稚確實給皇伯伯添麻煩了,”姜稚說著嘆了口氣,“還得皇伯伯跟西邏人解釋我已經定親,馬上就要出嫁了。”
興武帝后的侍面一凜。
尚未出閣的小姑娘,對上天子能夠如此先發制人,倒已很是聰慧過人膽識過人了,可惜——
興武帝定定看了姜稚一會兒,移開眼長嘆一聲:“是啊,皇伯伯當然舍不得你,再說哪兒有將已經定親的郡主送出去和親的道理,可若是以你已定親為由拒絕西邏,便說明我大燁并非不愿和親好,只是人選不合適,那西邏人若再換一位不曾定親的公主求娶,譬如求娶到你寶嘉阿姊,朕就再無理由拒絕了……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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