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的對麵,花溶滿麵笑容地用采集的紅葉放在糙的大瓷瓶裡.屋子乾凈,桌幾纖塵不染,一捧清水,一把紅葉,間雜一些尋到的葉子和形狀特殊的野草,點綴如一盆鮮的花,令這間小小的屋子,蓬蓽生輝,充滿朝氣,充滿一種世裡的寧靜和悠然.
秦大王和兩個孩子掰手腕累了,破鑼嗓子又忍不住想哼哼,見兩個兒子如臨大敵,大笑道:“老子唱得不好,媽媽唱,好不好?”
“好耶,媽媽唱得好.我們聽媽媽唱.”
花溶微笑著回轉子,桌上放著一把殘舊的古琴,那是老秀才的.老秀才還保持著本朝讀書人的風雅,縱然是世之中,也朝夕帶著這把古琴,偶爾,也試著給孩子們彈奏.但這些頑,豈肯靜心聽他咿咿呀呀唱的啥?他常常喟是對牛彈琴,所以,花溶等住下後,他聽說花溶會彈琴,就乾脆把這琴送給了花溶.
素樸的桌子,糙的凳子,出一子的拙雅.彈琴的人,十指芊芊,跟的頭發反比,依舊是蒼翠滴的,如削蔥尖,漫漫地,從琴絃上劃過,聲音一滴一滴,如初夏的第一場雨,潤,又涼爽: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這曲子,本是要關東大漢,打鐵爐邊,雄壯宏偉,沉渾曼麗……可是,在古琴的典雅下,卻別有一番滋味.
陸文龍靜靜地聽,年懷一時間腸百結,彷彿置到了一個很奇怪的環境,傳基因裡的天欣賞被喚醒.他喜這曲子,遠遠勝過喜草原上的民歌.他問媽媽:“周郎是誰?”
“周郎呀?他周瑜,和諸葛亮齊名,是超級有名的大英雄,智謀卓絕.”
“他們這麼厲害,為什麼宋國還會打敗仗?”
僅此一問,花溶不勝唏噓.是啊,諸葛亮,周公瑾,一時風流;唐太宗,宋太祖,一世雄霸.隻可惜,他們沒有生在同一個時代,他們早已駕鶴西去.時無英雄,隻有秦檜和趙德基,所以,隻能喪權辱國,一個曾經人口近億的文明大國,對一個13騎兵起家的小族俯首稱臣.
陸文龍的困被淹沒在的低淺唱裡,似明白,又不明白.宋國的一切,於他都是好奇的,新鮮的,又不可思議的.
秦大王閉著眼睛靜聽,這於他,是完全陌生的覺,但卻天然的適應,彷彿前輩子就該如此的.小虎頭靠在他懷裡,沖天辮子頂在他的下上,雙手托著腮幫子,聽得那麼認真.小孩子,也有審的能力,每次媽媽唱歌,他就安安靜靜,就連頑劣也忘記了.
一曲終了,停下,手指還按在琴絃上,餘韻繚繞,盈滿屋子,一室花香.
秦大王睜開眼睛,迎上的視線,溫和,從容,又有的慨.包著頭巾,地全部遮擋了的白發,隻出一張乾凈的臉,清秀的眉目,彷彿歲月不曾留痕.在歡樂麵前,歲月,其實又算得了什麼?他凝視,每當這樣的時候,便會深切地凝視,那種心跳的覺,永遠是一個,自始至終,都那樣好,清新.一如十七歲的那個夏天.
隻要在,無論什麼地方,都是家的覺,那麼麗.
原來,歡樂纔是人世間最大的樂趣.
夜,一盞孤燈.
小虎頭早已睡去,陸文龍坐在書桌邊,上麵鋪著一張紙.紙上是他自己寫的字,是一首《滿江紅》.那是小虎頭哼唱的兒歌,也是母親唱過的,他覺得很不錯,就記下來,寫在紙上.此時,方知是嶽阿爹的親作.
秦大王給他們講了許多嶽阿爹的往事.自己的阿爹陸登,嶽阿爹鵬舉,他們都是一等一的英雄.他在金國的日子裡,曾因為他們而神往;如今回歸故國,更為此到自豪.
他纏著秦大王講許多關於陸登的往事,但秦大王對陸登瞭解不多,總是語焉不詳.花溶能講得多一點,但也都來自於陸登夫婦死後的節烈,對於他們的生前,花溶也一無所知.因為戰爭,滁安州早已形如廢墟,再加上連年的大旱,更是十室九空.
陸文龍雖然憾,卻也無法,他自己的記憶裡,也對生父生母一片空白,完全無法追憶.卻也因此,激發不了太悲痛的,所以,小年才還能保持快樂的心境,有秦大王和小虎頭耍寶,他就總是很快樂,歡笑的時候也越來越多了.
卻又覺得怪異,原來,嶽阿爹是小虎頭的親爹;陸登是自己的親爹;兩人都不是秦大王的兒子.但是,他,那個大壞蛋,那麼像父親.不,他就是真正的父親.盡管他還是秦大王“大壞蛋”.也無人他改口,而心裡卻是真正尊他一聲“阿爹”的.早在目睹他提著割鹿刀沖殺過來護衛自己和媽媽的時候,他就在心底承認了.
卻又想起燕京的書房,上京的書房,自己的小王子服,絕倫的冠冕,那些充滿榮耀和寵的日子.他,曾是大金國最最幸福,最最寵的孩子——因為他的父親是四太子.
自己提筆寫字,提筆作畫,最初認識宋國的一切,都是阿爹——四太子手把手教的.他不餘力地寵,在質上給予最大程度的恩賜,從不吝惜.甚至自己每個府邸的獨立豪華院落,就算是四太子最寵幸的侍妾,也是比不上的.
最親近的人,竟然是仇人.
他無法遏製心的悲慘,要痛哭卻又不敢也無法哭出來.因為,他發現,自己每一天都還在想念著那個人——想念著那個殺父殺母,抄家滅族的大仇人,自己他,自己一直那麼他!
他呢?他還會不會想起自己?
父子決裂之前,陸文龍就知道的,他另有了兒子,28娘子又生了兒子.有人繼承他的王位,也許,他再也不會想念自己了.
他因此而害怕,輕輕栗,卻還是沒法哭出來,心一片慘然.不行,四太子——阿爹,他怎麼可以忘了自己?
彷彿他真的已經徹底忘.
在這樣替的混思緒下,他無法睡,也無法靜心,隻能寫字,拿著筆,在鋪開的宣紙上,一筆一畫地寫《滿江紅》.
門被推開,輕輕的腳步聲,是花溶,總是要在每一個夜晚進來看一下,替兒子們蓋好被子,防止他們著涼.
輕輕進來,卻見陸文龍如此深夜還沒睡.走過去,見那鋪開的紙,厚厚一疊,每一張都是《滿江紅》,字跡雖然稚,卻已經有了幾分年人的力氣和勇武,隻是字跡從最初的清晰到後來的淩,可以看出寫字的人,心中何等的憔悴和掙紮.
眼前模模糊糊的,時空彷彿在轉換,在海灘上,在樹林間,在石板上,那個質樸的年,用沙子在地上寫字,一筆一劃,那麼認真:
“姐姐,這是我的名字?你給我寫名字?”
“姐姐,我也會寫字了……”
“姐姐,這個鮮紅的貝殼,你喜不喜歡?”
“姐姐,你別怕,我會帶你走,一定帶你逃出去……”
……
眼眶微微潤,從懷裡出一樣東西,那是珍藏在一個小小的錦袋裡的,摺疊整齊.
攤開在陸文龍麵前的,是一幅泛黃的紙,上麵浸染了跡,唯鬆墨那麼清晰,上麵的字跡可視,每一個字都那麼遒勁,充滿一種怒發沖冠的英雄氣概.
那是嶽鵬舉的真跡,是他當年的手書.
陸文龍牢牢盯著那龍飛舞的字跡,彷彿每一個字都是有生命力的,每一個字都橫刀立馬,笑傲江湖,訴說著一段逝去不可追的英雄歲月.
他因之熱沸騰,無限嚮往.媽媽,秦大王,講了那麼多的故事,但都沒有目睹這幅字跡來得震撼.唯有英雄,才能寫出這樣有生命力的字,擲地有聲的金石之言.唯有英雄,才能在字裡行間,讓一個逝去的歲月永恒的復活.
這是嶽鵬舉!英雄至斯,那麼遙遠,卻又那麼親近.就如自己小時候所看到的,他坐在大樹下給自己做雙槍,長長的木槍,笑容那麼溫和,容貌那麼英武.
他因這幅字,對一個人親近,從而真正崇拜.
他激著,又自豪:“媽媽,這是嶽阿爹的?送給我好不好?”
微笑起來,這是兒子第一次問自己要禮啊.難道能不送給他麼?多年裡,這幅字一直跟隨著,牢牢地在口裡藏著,就算是臨安一戰,就算是草原驚魂,就算是刺殺秦檜,就算是被金兀到絕境……每一次,每一次,自己逢兇化吉,遇難呈祥,誰說不是鵬舉的在天之靈護佑?
這本是的護符,直到死,直到咽氣,也不會放棄.
可是,卻不能埋沒,他的一切,都不能埋沒.
本是要留待自己老去,留給小虎頭的.但是,文龍問了,他也是鵬舉的兒子,難道不是麼?多在戰爭中無辜為孤兒的孩子,想,鵬舉都會視他們為兒子.
還有鵬舉的一切手跡,都收藏著,盛在一個質地良好的錦盒裡,放在落霞島上,當時是給小虎頭的,要秦大王好生收藏.秦大王從來不曾開啟箱子看過是什麼,但人所托,就一直心保管著,等待小虎頭長大的一天,由他自己理.
鄭重地,將禮拿起,雙手遞給陸文龍:“兒子,這是嶽阿爹的跡,你需得小心儲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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