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只是這草草搭就的一場戲,看不見天地,更沒有高堂。杜玉章神思恍惚,像個提線木偶般樣樣照做。直到最后一拜前,他才突然清醒過來。
夫妻對拜,新婚禮。
若當真是一場婚禮,這最后一拜之后,著大紅嫁的兩個人便會是名正言順的結發夫妻,此生命運都糾纏一起,再不會分離。
杜玉章站在場地當中,突然覺得一切都好像一場夢。
就算在夢中,他都沒有想過能真的有一天,與李廣寧站在眾目睽睽之下,著禮服,對拜親。
……哪怕不過是一個祭祀,一場荒唐,頂著旁人的份,演著神鬼的戲份。可畢竟對面那個人,是他的心上人啊。就算明知是假,能有這麼一場回憶,他也很滿足了。
“玉章。”
卻沒想到,李廣寧竟然在這個時候開口了。杜玉章知道,李廣寧一直對這個儀式多有不滿。可此刻,李廣寧聲調卻那麼鄭重。
“這一拜之后,我就是你的夫君了。”
李廣寧出手來,小心翼翼將杜玉章的手牽在自己的掌心。一邊的喜婆又驚詫地“咦”了一聲,
“這不合規矩……”
李廣寧沒理,繼續說了下去。
“玉章,在我心里,我唯一的正妻只能是你。玉章,借著這偏位娘娘的一場祭祀,將你自己許配給我吧。”
“寧哥哥,別鬧了……這只是……”
“別再說這不過是胡鬧。你該知道,若是別人,我絕不會答應與他這樣胡鬧一場。玉章,你不也是一樣?你心里清楚這‘胡鬧’的分量有多重。”
“我……我不過是一時興起……”
“可我是真心實意。”
“……”
“玉章,答應我吧。從此以后,你與我生同衾,死同,生生世世到白頭。好不好,玉章?”
李廣寧殷殷切切,分外鄭重。可杜玉章沒有回答。紅蓋頭下,他紅著眼圈,發著抖……
怎麼可能不好?他這半生,心底最深卻絕不敢吐半點的愿……不就是堂堂正正站在他邊,以他的伴的份?
可是他不能,他更不敢!那是大燕的君主啊!若他真的答應了,日后要如何收場?他會讓李廣寧淪為整個大燕的笑柄!徐大人與偏位娘娘,不就是前車之鑒?
可他又怎麼能開口,去拒絕李廣寧……他那麼他,怎麼能在此時此地,穿著這一大紅嫁,說一句自己不愿意與他結發?
李廣寧還在等。他眼里只有杜玉章,那濃濃幾乎從他眼中淌了出來。但周圍人卻開始不耐煩了。
“怎麼還不拜堂?“
“他們說什麼呢?不太對勁啊……“
“他們該不會也是……那個……“
事到了這一步,有心人早就看出些端倪。周圍人的目都投在二人上,他們眼詭異,神更是微妙。
杜玉章蓋著蓋頭,但李廣寧卻沒有。他能看到周圍人的表,只是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對面一人而已。
可杜玉章一直沒有開口。李廣寧面上微笑漸漸不見了。他更加用力地握著杜玉章的手。
他不想去催杜玉章,他更不信杜玉章會拒絕他的真心。他想,玉章只是需要時間,所以他一直靜靜地等著。
可真的太久了。廟里嘈雜漸起。終于,阿婆開了口。
“新郎,該夫妻對拜了。這一拜之后,就是新婚禮。去向偏位娘娘行個禮,這一場祭祀就算是結束了。”
阿婆就站在李杜二人邊,李廣寧的話聽得最真切。可神如常,仿佛一名男子對另一名男子告白再正常不過,絕無可驚異之。
李廣寧看一眼,點了點頭。
“那就拜吧。”
“那你們……”
阿婆眼睛看向二人握的手。李廣寧坦然回視,并沒有松手的意思。阿婆突然笑了,挪開了視線。
“那好,就這麼拜吧。”
于是這一對新人,就保持著雙手相牽的奇特姿勢,相對拜了一拜。杜玉章本來也覺得不太對,他其實想要松手的。但李廣寧握得太了。到杜玉章能覺到他掌心有些汗,甚至還有點——原來李廣寧并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不在乎。
“好了。”
掌心再怎麼出汗,李廣寧臉上卻絕不會出半點慌張。他笑著,
“堂也拜完了。玉章,我們去給這位偏位娘娘行個禮,然后就該房了吧。”
“寧哥哥,別胡說。”
“怎麼算胡說?我娶了你啊。不該房嗎?”
低聲開著玩笑,掩飾了心中失落。李廣寧牽著他的杜玉章,引他向前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這是他的珍寶,要被他帶回家去,妥帖收藏,是絕不容有失的。
“玉章,到了。就在這里站住,等我說……”
“等一下!”
李廣寧話說一半,突然被一個男聲暴地打斷了。
“阿婆,這算什麼祭祀?這兩個人不按規矩,簡直是胡鬧!”
“是啊!誰準他將新娘抱著下來?誰準他們牽手拜堂?誰準他們在娘娘神像面前竊竊私語!”
“就是就是!他們還在那里說些什麼……娶了妻,又要房的!這是祭祀!不是他們搞些臟事丑事的地方!”
“實在太過不統,他們……他們簡直惡心頂!真是不要臉面,恬不知恥!”
這話說出來,場面一靜。
不過是有些許親,沒那麼循規蹈矩。若說不合規矩沖撞神靈,還算有依據。卻談何“臟”“丑”,又談何“惡心頂”“恬不知恥”?
這些人到底指的是什麼,已經是昭然若揭,本不加掩飾!
李廣寧站住了。他能覺到杜玉章子一抖,握在他掌心里的手瞬間冰冷。
李廣寧轉過來,冷冷看了眾人一眼。
畢竟是帝王威嚴。一眼看過去,所有人都覺得周一冷,兩膝發,幾乎當場跪了下去。可他們不知道眼前人份,還仗著自己這邊人多,逞強道,
“你還敢瞪人?你們這種外來的,還敢在我們村子撒野!滾出……”
李廣寧冷冷哼了一聲。
“淮何何在?”
他聲音不高,神態也沒什麼變化。可就這一句,對于藏在暗時刻繃神經的侍衛們來說,已經是一個極為明顯的信號——就在他開口的同時,一支長箭嗖地一聲破空而來,出言不遜那人腳下地面中!
“哇啊啊!”
那人驚慌的聲還沒停,四面墻外已經跳進來十余個便服甲的侍衛。他們作整齊劃一,數十把長弓拉半圓,箭頭全部指向中間的村民。
瞬間,村民中一片狂呼驚。還有婦人直接嚇得癱坐地上,嚎啕大哭。
“寧哥哥!息怒!”
杜玉章急忙掀開蓋頭,抓住李廣寧胳膊。早在聽到那一句“淮河何在”的時候,他已經知道要糟!
“寧哥哥,別與他們計較!我們走吧!寧哥哥,你帶我回馬車上去吧!好不好?”
“為什麼失了準頭?”
李廣寧沒有理會杜玉章,而是冷著臉質問淮何。淮何立即半跪在地,
“寧公子未曾下令殺他,臣不敢擅專。”
“未曾下令?這還需要下令?他對我不敬,更辱及玉章,難道不是死罪!”
“不要!寧哥哥,不能對他們手,那都是些手無寸鐵的百姓而已!”
杜玉章忙轉到李廣寧正前方,為這些村民求。李廣寧視線轉過來,帶了冰冷的怒意。
“百姓?百姓就敢跟我這樣放肆!誰給他們的膽子!玉章,我本來你高興,才不跟他們計較。可他們敢給我來這一套,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此事與你無關,你不必管!”
說著,他再次向淮何下令。
“淮何,給我把他們……”
“不行!”
“杜玉章!我說了你不要管!”
李廣寧猛地回頭,眼中怒火更盛。可看到杜玉章上那一嫁,他卻心里卻是一窒——方才那些混賬話,自己心中憋悶,然大怒!玉章也在自己邊,也聽得真真切切,他心中又該是何等滋味?
李廣寧將怒火咽了回去。他強著緒,穩了穩語氣。
“玉章,我曾經發過誓。在我邊,再沒有人能夠傷害你。我更不會讓你在這些村野愚夫面前忍氣吞聲!聽話,回馬車上去。等我料理了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賬,我們就即刻!”
“寧哥哥……”
“聽話!淮何,送杜公子回去!”
淮何答應一聲,就要上前。卻不料,杜玉章一掀袍擺,直接跪在了李廣寧面前。
“玉章!你干什麼!”
李廣寧本沒想到杜玉章會跪下求。此刻雪深風急,杜玉章一單薄嫁,兩個膝蓋完全埋在雪中。他兩手撐在雪地里,只出手腕在雪面之上。
“請寧哥哥放過他們吧。”
“你……你今日卻要為了這些愚夫愚婦,忤逆我的意思?我已經一再忍讓,他們卻還對我們這樣不敬!難道不該施以懲戒?”
“他們也不過是些百姓。雖然沖撞貴人,畢竟不知者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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