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

    未亡人。

    靳承寒怎麽也沒有想到老頭子會玩得這麽一手好把戲，一場都不知道到底存不存的綁架案，幾家主流的信口報道，就讓全世界的人都以為靳家二爺早就死於非命。

    但事實卻遠遠並非如此。

    別的不說，就隻那可是老頭子的親兒子這點，老頭子又怎麽會讓一幫排不上行的綁匪得逞，他黑白通吃鬼神皆怵，怎麽會任由這種荒謬的事發生。

    也許那個時候，人人都疑過，隻不過誰也不會想到，會有人拿自己兒子的生命來賭博。

    然而，卻都忘了，老頭子是怎麽樣不擇手段的一個人。

    "我的確是不止你一個兒子。"

    靳頤年蒼勁的聲音隔了很久才重新響起，他似乎比以前咳嗽的更厲害，著嗓子像要把肺管子都咳出來一樣，嗓音嘶啞著用力強調："但是，那並不影響，靳家財團隻能有一個繼承人。"

    "父親說得對，也的確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好，不是嗎？"

    靳承寒幽深如潭水般的黑眸頓時更是冷冽了幾分，他完無瑕的俊上沒有一溫度，平靜冷漠地說道："這幾年來，您想盡辦法讓我留在財團，直到所有覬覦財團的人都一一被我清理掉，現在未亡人，是不是也是時候該活了？"

    他的聲音很輕，輕到沒有任何的分量，也聽不出半點起伏。

    "人死了就是死了，我當初既然選擇讓他死，就沒想過要他活！"

    靳頤年卻好像一頭老態龍鍾的雄獅，他飽經滄桑的眼眸幾乎快要眥出眼眶，用著最後的氣力聲嘶力竭地低吼："我讓你管理財團，讓你跟林家聯姻，都是為了你好，是你自己不爭氣……"

    "我是不爭氣，也的確不能如父親所願。"

    靳承寒也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冷聲打斷，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在熹微的朝裏緩緩被鍍上了一層金，整個人都像是被浸沒在夢境裏。

    影影綽綽，讓人看不真切。

    靳承寒好看的結在頸間輕輕滾了滾，他半點兒沒有猶豫就繼續說："我可以不介意這麽多年替那個孩子擋了多明槍暗箭，也可以不在意靳家財團最後到底在誰手裏，但唯獨有一點，請父親一定不要忘了，點到為止。"

    他盡管早就對老頭子沒有任何指，但那畢竟是他脈上的父親，他不知道為什麽有人可以無到這種地步，難道就因為母親不得他寵的原因？

    子憑母貴？

    嗬！這都什麽年代了！

    "你說什麽，不在意財團給誰？"

    靳頤年就好像是聽到了多麽大逆不道的話，他死死著手帕狠狠地咳了幾聲，一把將紮在手背上的針頭扯掉，鮮紅的珠隨即淋淋漓漓地淌在綢的被子上。

    "靳承寒，我就是養個白眼狼，養了這麽多年，它也該對我敬畏幾分！"

    更何況他連白眼狼都算不上。

    靳頤年不顧傭人和醫生護士地阻撓，執意握著拐杖從床上站起來，又怒氣橫生地將所有不相幹的人，都轟了出去。

    質量上乘的質睡寬寬鬆鬆地架在靳頤年上，可還是遮不住他幹枯幹癟的形態，他氣惱地斥責："你向來不服管教，對我嫉惡如仇，三年前甚至不惜為了一個人跟我以命相要挾！"

    說話間。

    靳頤年抑製不住忽地重重著氣，他巍巍地站在窗子前，卻怎麽也看不到花圃整片整片的紅桔梗。

    靳頤年昏黃的眼眸裏不由得一陣落寞劃過，他頓了頓，又繼續冷聲說："我原本想著，有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否則你以為那個人還能活到現在？！"

    "父親既然說到了這裏，那我也就明說了。"

    靳承寒約約能聽到那頭的靜，但麵上卻看不出毫容，他略為沙啞的嗓音仍舊淩然決絕："我還是三年前的我，沒有人可以沈言渺，您不行，林家不行，顧聽白更是想也別想，就算他是父親藏起來保護了這麽多年的兒子，要是做了什麽該死的事，也別妄想我會放過他。"

    聞言。

    靳頤年昏昏沉沉的眼眸頓時更是圓睜了幾分，他拄著拐杖的幹瘦手指不斷地攥進再攥，直到整個人都跟著輕起來。

    他叱吒商場大半輩子，從無到有一手創立了無人不知的靳家財團，他站在萬人之巔的位置，垂眼睥睨著所有仰他鼻息生活的平凡人。

    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原本至可以活得風生水起，子孫滿堂。

    可現在……

    "去查！"

    靳頤年聽著歐式電話裏驟然傳來的掛斷聲，他波瀾不驚地臉龐上也看不清是什麽緒，惱怒是有的，恨意是有的，但更多的更像是無力。

    他瞞了二十多年的，從來不曾出毫破綻。

    顧聽白就是他的第二個兒子，這件事除了他和顧曼，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當年那一場意外後，他給了顧曼一筆不菲的贍養費，也從此將所有的恩義親都斬斷。

    從三歲往後，他就對那個孩子不聞不問，他一心將所有的希冀都放在靳承寒上，讓他食無憂，盼他人才，想著直到等他百年之後，靳承寒能一己之力繼承整個家業。

    "阿寒究竟是怎麽知道的這件事，前因後果都給我查得清清楚楚！"

    靳頤年激憤慨地砸了砸手裏的拐杖，他能覺到自己的咽裏正氤氳著一腥，卻還是咬牙切齒吼得震怒："不管是誰，都給我斬草除，收拾得幹幹淨淨！"

    "……是，老爺。"

    方管家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連忙畢恭畢敬地彎腰回話，毋庸置疑，他的確也被靳承寒口中所說的事震驚到。

    算起來，他跟在靳老邊已經快三十年，他一直以為自己就算是不能萬分了解麵前這個薄寡義的老人，也至應該是十分了解。

    可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靳老明知道二爺就這麽好好得活在這世上，卻鐵了心地要將自己所有的家產都給靳承寒。

    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一個是自己骨相連的親，一個是半路撿來的養子，孰輕孰重，靳老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還有……"

    方管家剛剛才走出兩步，就被人冷聲冷氣地住，靳頤年背對著他站在窗子麵前，他約約像是緩緩歎了口氣，跟著不疾不徐地吐出聲音："……找顧曼過來一趟。"

    方管家方方正正的臉龐上有一抹驚詫劃過，但也隻是須臾，很快就恭敬點頭應了聲："……好的。"

    顧曼年輕時候是一個很漂亮的人，如今也是還是氣質不俗，穿著一件青紫的旗袍，肩上戴著一條雪白雪白的貂絨披肩，趾高氣昂地出現在靳家老宅，整個人看上去頗有上個世紀登郎的覺。

    對這個金碧輝煌的地方，似乎並不覺得有多麽震驚，隻不過故地重回，心裏想的念的，也都是些故人。

    顧曼落落大方地坐在靳頤年對麵的沙發上，假裝不經意抬眸看了一周這個房間，跟記憶中的樣子半點兒都沒有改變。

    厚重溫暖的米白羊絨地毯，放滿各種繪畫書本的書架，就連麵前桌子上那一盆紫桔梗，都好像是擺了三十多年。

    顧曼忽而自嘲似地輕聲笑了下，一雙杏目微垂，漂亮的妝容半點兒掩飾不了此刻的失落和心寒

    淡淡地出聲，也不避諱什麽，直截了當："你看上去，過得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