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年大旱,寧安城外的麥苗已近倒伏在地,百姓缺食穿,大多面干黃,裳打著補丁。
但親迎儀仗卻近乎奢華,八乘轎輦,頂棚四周墜著龍紋金鈴鐺。
周帝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低聲問,“不是說過,一切從簡的?”
帝王怒不顯聲,只幾個字便就足以懾人,改朝換代后,這還是邱時進第一次見到周帝,本就戰戰兢兢,現經此一問,更覺雙膝酸,險些再次跪下來,哆嗦著說不出話。
周帝擺擺手,也不在這樣危難關頭再加為難,只說,“罷了,不乘轎了,走去吧。”
于是,浩浩一群人簇擁著前往府衙。兩旁兵手持長刀,側并肩而立,張觀察著周圍向,邱時進低眉順眼走在周帝邊,兩人低聲談些什麼。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百姓們雖對邱時進恨之骨,卻也不敢出聲說些什麼,只忍氣吞聲跪在地上。
原本熙攘長街一片死寂,只有中間儀仗緩緩前行。
周帝偏頭問,“邱大人,前段時日朕已將去年底多繳的賦稅錢糧返還回來,怎的百姓還是這幅面黃瘦樣子?”
邱時進早料想到周帝可能會問及此,但真的聽到后還是心中一驚,額上滲出細的汗來。
周帝確實在一月前將錢糧都運了過來,但被他扣下三分之一,再經由手下層層把關克扣,最后到了百姓手里的不過剩二而已,且到現在也還沒有全部發放完畢。
寧安員冗雜,虛位不,從邱時進往下數到真的與百姓接的員,足有十級不止,層層審批核對,辦事拖沓可想而知。
但對著天子肯定是不能這麼說的,邱時進抹了把汗,把原先準備好的說辭拿出來,“寧安人多地,住戶分散,錢糧發放一事卓有難度,且近日新生嬰兒極多,父母多慣子,將中口糧省下來只為求新兒活命,自己不舍多吃一粒谷子,這才像如今這般。為父母,臣自覺心中有愧,卻又無能為力,實在良心不安。”
說完,他面凄苦,竟還裝腔作勢要跪下來,哀戚道,“臣辦事不力,求陛下責罰!”
見邱時進如此模樣,周帝心中稍有容,但舌尖上的話還沒說出口,便就被一道高聲扼止。
“你確實該死的,還應筋剝骨,曝曬街邊,任由野狗啃食!為知府,心中無半點為民之心,虛與委蛇,弄得整個衙門上行下效,百姓苦不堪言,好意思講自己為父母?你不知恥,良心何在!滿謊言之人,變臉之快如同三歲小兒,你是員還是戲子?為這些年你惹下孽債種種,手上鮮淋漓,夜半之時就不會覺著痛心害怕嗎?!”
薛延立于街邊,以手握住面前阻擋兵的刀刃,一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聽得邱時進面如土。
周遭人俱都震驚瞧著他,不敢相信竟有人真的敢當街怒攔帝王儀仗,在幾乎被兵封場的街道痛斥四品大員。
這無異于送死。
薛延當然知道這樣做的后果,但他不怕。沒有步步為營,沒有費盡心機,他知道自己這樣做無異于以卵擊石,但就是那樣一腔勇沖上去了。薛延明白,這許是他唯一一次能夠與邱時進對抗的機會,容不得他有一的怯懦顧慮。
周帝瞇起眼,歪了子看過去。
邱時進后背寒直豎,當即厲聲道,“放肆!哪來的瘋子驚擾圣駕,給我押下去!”
周帝側的親衛將手按在刀把上,本想上前,被周帝抬手制止,“等等看。”
這時,邱時進手下的捕快終于反應過來,手擒住薛延肩膀,想要將他帶離。
薛延手掌被割傷,紅殷殷的串兒從指間落滴在地上,他不覺著疼,用手肘狠狠擊退右側捕快,掙扎著上前一步道,“邱時進,圣上面前不得妄言,若我不是瘋子,你便就是欺君之罪,要誅九族!”
“你!”邱時進睜圓雙目,里喃喃念叨著,“瘋了瘋了……”他深吸一口氣,轉向周帝躬道,“陛下,此人為寧安某店掌柜,只近日妻子重傷,家業破落,他一時忍不住,傷了腦子,現在神志不清,胡言語,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讓此人闖儀仗中是臣的失職,臣立刻派人羈押!”
周帝意味深長看著他,淡淡問,“你們認識?若不然,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邱時進一時失語,正當此時,薛延離側捕快鉗制,往前幾步跪倒在周帝面前,一字一句道,“寧安知府邱時進在位期間胡作非為,貪贓枉法,魚百姓,實為一大禍患,奈何其權勢滔天,又與宋家結為親盟,無人敢違逆。百姓于水深火熱中已久,前路茫茫幾無希,幸得陛下出巡,草民斗膽直諫,雖碎骨,萬死不辭!”
此言一出,街邊一片嘩然,邱時進不知是氣還是怕,兩戰戰抖若篩糠,“放肆”二字出口時尖利如同閹人,但最后一字還是被齊齊高聲呼喝的百姓傾蓋過去。
當有了第一個肯站出來的人,原本的恐懼便漸漸被憤怒所取替,接著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不出幾個息的功夫,街邊便就站起了一片人,均以手指著邱時進,憤慨控訴,更有甚者則聲淚俱下,一時間嘈雜聲直沖云霄。
場面轉變得如此之快,讓人措手不及。
周帝驚愕一瞬,隨即緩緩看向邱時進,擰眉問,“邱大人,這你怎麼解釋?難不,這些全都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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