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分開眾人，快步上前，「微臣參見……」

「都什麼時候了，還搞這套，快給保兒看看。」

「保兒是……哦，是是是。」李青恍然，忙上前幾步搭上李文忠手腕。

旋即，眉頭深深皺起。

朱元璋最煩太醫皺眉，見李青這般模樣，當下坐不住了，「能不能治？」

「能治！」李青點頭。

「那就治啊！」

「……皇上，可否容臣考慮一下，如何開藥？」

朱元璋悶悶道：「昂，快點想。」

李青斟酌一番，開了一副湯藥，而後道，「府上可有針灸用的銀針？」

「有的。」李景隆忙道，「我這就去取。」

其他人朝朱元璋行了一禮，也跟著退出房間，忙著招呼人去抓藥、煎藥。

房間頓時敞亮起來。

朱元璋問道：「保兒無大礙吧？」

「這個……」李青尷尬地撓了撓頭，「國公病的有些重。」

李文忠怔了一下，輕笑道：「大過年的，皇上就別在臣這兒待著了，沾了晦氣就不好了。」

朱元璋明白他的心思，給醫患留下獨空間，「好吧，保兒你好好養病，咱先回去了。」

「臣……」

「好好躺著，別行禮了。」朱元璋拍了拍他的手，起瞥了一眼李青。

李青朝李文忠拱了拱手，緩步跟上。

走出門口，朱元璋停下步子，「給曹國公診治完，來宮裡一趟。」

「臣遵旨。」

朱元璋嘆了口氣，緩步向外走去。

目送朱元璋離開，李青重回房間。

剛到床前，李文忠便問：「我這病治不好了，是吧？」

李青怔了一下，寬道：「下會竭盡全力。」

遙想剛來京師時，去醉仙樓白嫖跟李景隆結梁子，李文忠負荊請罪，那時這位國公還是一副龍虎猛的樣子，卻不想，僅過了一年半，便已是英雄遲暮。

歲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錦衛是搞報工作的，他對這位國公的事跡，也知道個大概。

年從戎，平定江南，征討北元……可謂是戰功累累，即便在將星璀璨的時代，也絕對稱得上閃耀的一顆。

李文忠長長吁了口氣，「我還能活多久？」

「這個……下不敢保證。」李青拱手道，「這得看況。」

經歷馬皇后一事的教訓，他現在不敢再把話說太滿了，病來如山倒，本就不是他能控制的。

「大致況你總得給我說說吧？」李文忠保證道，「你儘管說，我承的起，絕不會怪罪於你。」

李青：「……」

見他不說話，李文忠又道：「能活一個月嗎？」

「好好調養，理想狀態下，可以的。」李青斟酌一番，算是勉強給了個承諾。

李文忠點點頭，陷沉思。

頃，李景隆抱著木盒匆匆進來，「李先生，治好父親的病，李府有厚禮相贈。」

許是年長了些，又或許是老爹大病不起，讓這位紈絝長了許多，今日的李景隆，再不復那日醉仙樓的跋扈，對李青十分禮遇。

「下定當儘力。」

李青點頭，接過木盒打開，消毒后，開始針灸。

小半時辰后，李青收起銀針，又囑咐了一番，拱手告辭。

「景隆，去送送李先生。」李文忠狀態好了許多，對兒子使了個眼。

李景隆點頭稱是，做了請的手勢，「李先生請。」

「李公子客氣。」

李青對李景隆的轉變有些不適應，畢竟當初結的梁子可不淺，不僅把這廝關進昭獄，還痛扁了一頓。

如今李景亮禮遇有加，倒讓他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真想來一句：我還是喜歡你桀驁不馴的樣子，你恢復一下。

李景隆送李青到門口，從懷中取出一塊緻羊脂玉，客氣道：「大過年的，麻煩李先生跑一趟，小小心意，還先生不要推辭。」

「李公子太客氣了。」李青輕笑道，「下是奉旨給國公診病，何談麻煩，只是盡應盡義務罷了。」

說完，拱了拱手，幾乎是落荒而逃。

這波，他屬實被李景隆給整不會了。

李景隆著李青離去的背影，怔怔出神，好一會兒，才無奈收起玉，長長嘆了口氣。

父親病每況愈下，讓這位年紈絝一下長了許多。

可以依靠的『城牆』要倒了，他如何不慌？

返回府中，見下人熬好了葯，李景隆上前接過，端著湯藥進屋親自喂父親喝葯。

「父親，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對嗎？」

李文忠看著眼眶通紅的兒子，欣的笑了，「景隆長大了，也懂事了，咳咳……」

「父親……」李景隆連忙把葯碗放在一旁，輕他的口，將枕頭墊高一些，讓老爹枕著更舒服，眼淚撲簌簌的掉。

「我兒莫哭。」

李文忠輕輕笑著，笑的開懷，眸中卻滿是不舍，「好了好了，我這不是還沒死嘛，真要哭，等我死了再哭。」

「父親莫說不吉之語。」李景隆帶著哭腔道。

「好好，不說，不說。」

李文忠獷的面龐儘是慈祥，兒子腦袋，許久，幽幽嘆了口氣，「景隆，為父有話囑咐，你要牢記。」

「父親你說。」李景隆吸了吸鼻子，「孩兒一定照辦。」

「日後萬不可再囂張跋扈，做事做人需謹言慎行，莫要意氣用事。」

「孩兒謹記，要是孩兒再調皮，父親就拿子打，拿鞭子，孩兒一定不躲。」

李文忠笑容苦，想起過往種種，一愧疚油然而生，「過去，是為父太苛刻了。」

「不，不怪父親。」李景隆抹了把發酸的眼睛，眼淚再次不爭氣地往下掉，「是孩兒不孝，總惹父親生氣。」

「好了，莫哭了，大過年的，給爹笑一個。」

李景隆抬起袖，了眼淚，出一個難看笑容。

子養而親不待，李景隆以往老埋怨父親太過嚴格，但現在如果有的選，他寧願天天挨揍，也不想父親再躺在病床上。

李文忠也慨良多，吁了口氣，道：「別傷心了，明日我若一命嗚呼，對咱李家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父親……」

「聽為父說完。」李文忠嚴肅起來。

李景隆不敢犟，紅著眼道，「父親你說。」

「年前藍玉來過，你可知他是幹嘛來的嗎？」

「孩兒不知。」李景隆立即捧哏。

「他是來炫耀來的。」李文忠道，「雖然他沒有明說，但為父可以料定，年後勢必北伐，而且八還是決戰。」

頓了頓，「我若能死在北伐前，皇上為了給兒孫鋪路，極有可能會讓你隨大軍一起磨礪一番，有了這一次北伐之行，以後於你，於咱李家都有莫大的好。

藍玉也不算太年輕了，皇上高瞻遠矚，定會著手扶持孫兒輩的人才，你是皇上的外甥孫，為父一死，皇上的目勢必聚焦在你上，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

「孩兒不要什麼機會。」李景隆連連搖頭，「父親你好好養病……」

「他娘的娘兒們唧唧，老子的病養不好了！」

李文忠突然大怒，罵道：「多活兩天，活兩天對老子來說沒什麼區別，要是錯過這次機會，老子死了也不閉眼。」

「接下來的話，你給老子記死了！」

「是是是，孩兒謹記。」李景隆被嚇住了，忙不迭點頭。

李文忠緩了口氣，道：「以後萬不可和李青惡，如果可以，盡量與其結。」

「和他結？」

李景隆大意外，「他夠格嗎？」

「絕對夠！」李文忠目湛湛，「一個草民，不到兩年的時間先是升任錦鎮使，后又封侯，背後是誰在推，不言而喻。

再看他所做的事，皇親國戚的駙馬歐倫被他拉下馬，郭桓一案，更是一口氣斬了一位尚書，三位侍郎；

六部的郎中、員外郎、給事中、都察院史，地方員……多人下馬，多人人頭落地？

而他李青不僅無恙，且屢屢晉陞，皇上更是不惜讓他和燕王、馮勝搶功勞，恩寵何其隆重？」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李文忠稍顯疲倦，大口大口地著氣。

李景隆輕輕著他的口，小心翼翼道，「父親總說，今日的無上榮耀，一個不慎，便是明日的夾頸鋼刀。

李青晉陞之快，令人咋舌，群臣盡皆不滿，孩兒覺得他未必能穩如泰山。」

頓了頓，「況且，父親你常說，結黨乃是大忌，皇上最痛恨臣子結黨，為何……？」

「不錯，為父是說過這話，但凡事都有例外，李青就是個例。」李文忠道，「皇上費了這麼大勁兒，讓李青了孤臣，就是要重用他，為太子鋪路，因此，絕不會讓他被整死。

至於結黨，呵呵……」

李文忠笑道：「你是皇上的外甥孫，太子的外甥，天然和皇家捆綁，而李青是孤臣，什麼是孤臣？

只和皇上捆綁的人才孤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咱們李家和李青是同一類人，你與他結利好皇家，所以不用有這層顧忌。」

李景隆豁然開朗，果然，老爹這種段位的水平，不是他努努力就能趕上的。

「孩兒謹記父親教誨。」

他端起葯碗，「父親喝葯。」

「喝什麼葯？」李文忠一瞪眼，「老子要喝酒，去備酒來。」

「父親，李青說了，你現在要葷腥。」

「個鎚子。」李文忠怒道，「大過年的，老子喝酒還不？」

「父親……」李景隆眼睛又紅了，「您這樣讓孩兒如何自？」

李文忠一滯，隨即放緩語氣：「父親沒幾日好活了，與其飽病痛折磨，不如痛痛快快一把，

父親征戰一生，熱過，輝煌過，即便不為你，不為李家，也不想在人生盡頭，躺在床上讓人端屎端尿，屈辱離場。」

了兒子的眼淚，語氣帶著祈求：「景隆，你若真為父親著想，就尊重父親的決定，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