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說有人給你介紹的資深導遊很無聊,我還以為是年紀很大的那種,所以你不喜歡,沒想到是這種——資深。」
那個「深」字,被咬得音稍重。
然後便很自然想起他之前說的話,面對這種玲瓏浮凸的,他居然說人家無聊,還做了形容,外國人講唐代史。
沈弗崢輕翹角,仿佛說了無比可的話。
那笑容讓鍾彌有些坐立難安,微微側過頭,去看桌上放點心的小盒子,仿食盒的包裝,蓋子明,能看清裡頭的擺樣兒。
鍾彌慚愧,至今都沒有耐心去排隊給什麼人一次買齊這八樣東西。
「真用心。」
此刻彼此之間如有一安靜,那種道不明的曖昧就會像菌群落進培養里,一發不可收拾地擴散。
所以鍾彌平淡地繼續說著:「這種資深導遊,別說是引經據典,上下五千年,就是照本宣科,讀遊客手冊,也不會讓人覺得無聊吧。」
沈弗崢反問:「是嗎?」
鍾彌也反問他:「不是嗎?」
沈弗崢沒有表幅度,而說的時候微瞪眼,有點兒稚氣較真。
這種廢話往往沒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
於是鍾彌說:「你的喜好還難琢磨的……」
其實想問的是,那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才不無聊?但沒必要了,因為覺得沈弗崢能聽懂話外的意思,繞與不繞,他都聽得懂,就像那位資深導遊臨走前還要說一句「您之後來州市,需要導遊的話,還可以找我。」
但應與不應,是兩碼事。
不止那位資深導遊。
忽然覺得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一舉一也都太明了。
也從來沒遇見過,像他這樣的男人。
外頭下雨了。
雨點落在窗上,因自單薄,無法乾脆下墜,彈不得地覆在一層明玻璃上,被一枚標本,被人觀察。
服務生給端來一杯檸檬水。
鍾彌手,略扶住杯壁道謝,也是這個角度,看見對面沈弗崢的杯子裡泡的茶。
是茶湯清碧的六安瓜片。
「你喜歡喝這個?」
沈弗崢回答:「以前沒喝過,那次送你去寶緞坊拿服,店裡的人泡了一杯給我,味道很好,我很喜歡。」
他泡茶的杯子是咖啡杯,鍾彌周圍,確定了這的確是個西式的咖啡座,陳列柜上咖啡豆品類很多,但不像隨便能拿出六安瓜片的地方,很好奇:「誰幫你用這個杯子泡的?」
「我問他們有沒有這種茶,他們我稍等,然後就這麼拿來給了我,我沒那麼喝茶,用什麼杯子,也沒那麼多講究。」
鍾彌低聲說:「還稀奇。」
帶優雅手柄的咖啡杯里泡六安瓜片。
「稀奇不好麼?」他淡淡說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面朝落地窗外看雨。
大雨時的天是瞬時變的,明暗閃接雖然並不明顯,但只要留心觀察,還是可以看出幀與幀之間的影差別。
幀,聽起來像是電影名詞。
意識到自己在化。
就像所有離別,人們總覺得離別有離日常的詩意。
而詩行詞篇里,離別往往是相思的上闕。
鍾彌低下頭,也去捧杯子喝水。
舌經由檸檬水潤,抿一抿,微微的酸,似攢出一點可供濫用的勇氣,問對面那個人:「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新鮮?」
沈弗崢放下杯子說:「你這話也很新鮮。」
也。
鍾彌瞭然。
去翻自己帶來的包,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取出其中的東西,放手心裡,攤到沈弗崢面前。
「你不是讓我幫你看手相嗎?我幫你算過了,你命犯孤星,易遇邪氣,小桃木是辟邪的,這個無事牌送給你。」
沈弗崢從手心收過來。
這種耐得住年月的木料都很有靈,新有新的樣子,舊有舊的樣子,痕跡無法說謊,他手上這個顯然是後者。
沈弗崢複述的判詞,命犯孤星,角隨即彎了彎,他好笑地問:「看手相都不需要我把手攤開嗎?」
鍾彌面不改:「都說了我全憑胡說,哪需要那麼多依據啊。」
他笑容更深。
東西是個掛件,但無事牌沒什麼花哨紋路,只要料子好,也不那麼講究設計和雕工,沒什麼賞玩意趣,圖個意頭好罷了。
可沈弗崢卻提著編繩,前後翻面,仔細打量,仿佛拿到出土文似的在慢慢研究。
鍾彌卻不想再多待。
「你今天走,我就不送你了,本來我們也沒到那種程度,我先回家了,祝你一路順風。」說著拿包起。
沈弗崢留:「我下午走,中午一起吃頓飯?樓上就有餐廳,本地菜做得還不錯。」
鍾彌得承認,他簡單的一句話就備拉扯的力量,甚至不知道他說的「下午走」和之前說的「不急這兩天」,是否都是臨時起意的一句更改,挪的腳步就像被牽引住一樣。
但鍾彌知道,他做這樣的決定很簡單,甚至沒有半猶豫糾結。
他太遊刃有餘。
這種遊刃有餘太超綱,甚至推翻了鍾彌對遊刃有餘這四個字的認知,曾以為遊刃有餘是一種靈活,實際上,最好的遊刃有餘是讓人察覺不到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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