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面堅毅，仰頭著高居於案之後的始皇帝。

只要陛下點頭，任你百人、千人反對，也不過是狺狺狂吠！

嬴政的眼眸深流出淡淡的欣賞之。

要說他恨陳慶，那是恨他常有不臣之心。

可對於陳慶行事的手段和風格，嬴政卻是極為讚賞的。

膽氣過人，敢為天下先。

果決堅毅，不畏強權。

任誰擋在他的面前，也敢衝上去搏一搏。

哪怕一時挫，也絕不畏難退，想盡辦法去尋找出路。

像是請誅十族這種話，非得有大魄力……

嬴政忽然神一怔，臉立刻垮了下去。

陳慶孤家寡人一個，哪來的十族！

真要算的話，馬上要與之結親的皇家倒要算一族！

他、扶蘇、鄭妃，皇子皇孫，贏姓一個都跑不了！

蒙毅只顧著與陳慶爭論，還未發現始皇帝的臉已經黑得和鍋底一樣。

他口沫飛濺地駁斥道：「狂悖妄言！誅你十族，能挽回江山社稷嗎？能鎮二十萬叛軍嗎？」

「陛下，陳慶信口開河，視國法如無，藐視聖上。」

「以微臣之見，不如賜其夷三族，以儆效尤！」

「陳府，可是你自請誅十族的，本絕無加害之意。」

「你若有大義滅親之決心，裁撤北軍，我絕無二話！」

蒙毅冷笑一聲，篤定了陳慶不敢答應。

大殿的朝臣多半出幸災樂禍的神。

本來想著由李斯帶頭，史大夫群起而攻之。

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竟然先把陳慶懟得說不出話來。

好啊，妙啊！

還得是蒙毅這等深得陛下信重的寵臣出馬。

我等可以坐山觀虎鬥了。

「咳。」

陳慶垂下頭去，一言不發。

蒙毅頓時神采飛揚，如同打了勝仗似的。

「蒙卿。」

「寡人準你奏稟了嗎？」

一道森寒冷冽的嗓音傳來，讓蒙毅不自地打了個哆嗦。

「陛下恕罪，微臣一時急……」

「退下！」

嬴政冷哼一聲，嚴厲地呵斥道。

「李相，殿前失儀，當如何置？」

他轉頭向左下首方向的李斯。

「陛下……」

李斯和蒙毅同時愣住。

不至於啊！

蒙家三代為大秦效力，深皇家信重。

不過是未經允許發話而已，本算不上什麼過錯。

怎麼陛下好像還認真了？

「殿前失儀，視節輕重，置不一。」

李斯心思百轉。

如果是平日，他不得趁此機會將蒙毅整得灰頭土臉。

但他現在是友軍啊！

「微臣認為，罰俸三月足矣。」

李斯仔細斟酌后，垂首肅然說道。

嬴政卻覺得不解氣：「蒙毅讀律法，卻知錯犯錯，當罪加一等，罰俸半年！若有再犯，定嚴懲不饒！」

「謝陛下開恩。」

蒙毅心頭沉甸甸的，深吸一口氣，作揖行禮。

罰俸半年，對於蒙家這樣的累世豪門來說，損失連九牛一都算不上。

他在意的是，始皇帝會如此苛責於自己？

蒙毅仔細回憶了一遍說過的話，也沒什麼差錯啊！

陳慶暗暗笑。

你只記得蒙恬是你的兄長，卻忘了陛下是我的老丈人。

還提議夷我三族？

我把刀遞你手裡，你倒是夷一個給我看看？

始皇帝態度嚴厲地置了蒙毅，其餘大臣心有戚戚，慌忙垂下頭去，生恐波及到自己上。

扶蘇哭笑不得，同地看了蒙毅一眼。

你這是何必自討苦吃呢？

如果所料不差的話，父皇今日定會提起賜婚一事。

你現在說什麼要夷陳慶的三族，豈不是專程來添堵的？

換了別人，只怕已經被發配邊疆了。

「陳慶，你既然想裁撤北軍，卻又不許他們還鄉，乃是作何打算？」

嬴政下心底的不快，沉聲問道。

「微臣想由他們組雷火司的班底，開掘煤炭、冶鍊鋼鐵、從事工造營建。」

陳慶作揖道：「六國早已煙消雲散，而今他們都是大秦子民。即使有再大的過錯，戍邊十年，也抵償得差不多了。」

「其中老弱者，微臣打算髮放一筆遣散費，送其歸鄉。以示朝廷寬容大度，既往不咎。」

「其中青壯，可擇優錄取，選雷火司做事。」

「哪怕同是勞役，怎地也比北地邊塞要強。」

話還沒說完，就有一名史大夫站出來。

有了蒙毅的前車之鑒，他倒是記得先向始皇帝請示。

待嬴政微微點頭后，才開口道：「陳府，你未免失之淺薄。」

「既然都是服勞役，在北地與雷火司有何不同？」

「難道換了個地方，這些六國餘孽就對你恩戴德了嗎？」

「老夫為以來，是咸查抄的謀逆大案就不止十幾件！」

他深深地著陳慶，目好像在說：你也是其中一個！

「不知你勾連六國餘孽，是何居心？」

李斯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早朝之前，他們已經商議過。

撇開陳慶別的污點不談，專攻他有謀逆傾向這一點死！

李斯對始皇帝知之甚深。

他絕不會放縱手底下出現這麼大的禍患。

陳慶的癡心妄想，絕不可能實現！

無數道目聚集過來，包括嬴政本人。

他們都在等，等陳慶給出一個答案。

你本就是逆賊出，又要收攏二十萬六國敗軍在手下，怎麼證明自己的忠心？

「父皇，兒臣願為陳府擔保。」

扶蘇心掙扎良久，勇敢地站了出來。

他借著作揖行禮，避過嬴政的目，吐字清晰地說：「他日若雷火司轄下有不軌之舉，兒臣願擔首責。」

「殿下，何須如此。」

陳慶嘆息一聲，小聲說道。

關鍵時刻，誰都靠不住。

就扶蘇這鈦合金兄弟會站出來。

你拿自己的家命，拿大秦的江山社稷為我擔保，如此義，讓我如何能還得清呢？

「扶蘇，有你何事？退下！」

嬴政語氣深沉，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寡人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你倒是大方，拿去給陳慶做保！

「陛下，微臣心中自有計較。」

陳慶轉過，面對朝中袞袞諸公質疑的目，沒有半分畏怯之。

「諸位可知，六國兵丁，為何而戰？」

眾臣神一怔。

「吾乃秦人，他們是齊人、趙人、楚人、燕人……」

「哪怕鄰里起了紛爭，都要老拳相向。」

「國族之間，亦無區別。」

「這還需要理由嗎？」

李信心直口快地說道。

群臣紛紛出贊同的神。

兵丁為何而戰？

這不是廢話嘛！

你打我，我自然要還擊。

打來打去，早就忘了誰是誰非。

口號喊得再大義凜然，也莫不是國族之爭，土地財權之爭。

嬴政知道陳慶的答案肯定不同以往，因此主開口：「陳卿有何見解？」

陳慶轉過來，笑道：「依微臣之見，無他，只因有人發錢發糧。」

「君王將給他們錢糧，他們就替君王去打仗。」

「若是沒有好，管你是王侯公卿，也只是出工不出力，敷衍了事。」

「陛下橫掃六國，勢如破竹，究其原因，無非大秦給士兵賞爵、分田。」

「若是沒了這些，虎狼之師從何而來？」

麒麟殿中靜悄悄的，百神各異，想說什麼，卻無從反駁。

嬴政聽得格外認真，蹙著眉頭沉思不語。

「諸夏之邦，本為骨兄弟，何來國族分別一說？」

「微臣沒記錯的話，李相也是楚人。」

「為何願意投效大秦？」

「無非高厚祿而已。」

陳慶反將一軍，李斯的臉頓時十分不好看。

「老臣服侍陛下已有二十餘年，滅楚之策，更是老臣親力親為。」

「陳府，你我怎可等而並論？」

陳慶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本打個比方嘛，李相既然無愧於心，何須掛懷？」

「陛下。」

「這滿朝文武，一肚子詩書文章，各種大道理說起來頭頭是道。」

「他們似乎卻忘了，黔首百姓哪裡知曉那麼多？」

「大秦善待百，列二十等爵，俸祿優渥。」

「能位列朝堂者，哪個不是食百石、千石之祿？」

「爾等食君之祿，自然忠君之事。」

「至於百姓，可沒人給他們發俸祿啊……」

「他們只知道，誰讓他們吃得飽，穿得暖，他們就恩戴德，願意為其效死。」

「六國敗軍，起初也不過是平頭百姓。」

「大秦待他們好一點，他們怎麼會不知恩？」

「功名權勢，國族社稷，乃是食祿者考慮的事。」

「與他們小民何干？」

「他們一生所求，無非吃飽、穿暖而已。」

陳慶心中暗暗長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

這反不造也罷。

本想著學袁大頭小站練兵，培養出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

只知有陳府，不知有皇帝。

可扶蘇實在仗義過頭了，讓陳慶不由心生愧疚，那點小算計索敞開說了出來。

唉……

我終究不是那大事的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