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殿前，一只小竹床上，放著七竅流的孫老夫人，旁邊一只布袋子里，裝著頭分離的另一尸。

  忠勇伯孫強萎頓一團，跪在兩尸旁邊。

  兩尸后面，陳老夫人跪在地上，昂著頭，神憤然。張夫人和陳老夫人并排跪著，神平靜，看著不知道哪里。

  謝澤站在臺階上，面無表。

  皇上和太子一前一后，疾步出來，太子在臺階上站住，皇上直沖下去，仔細看了看七竅流的孫老夫人，揚起手，一掌打在忠勇伯孫強臉上。

  “你們回去吧，唉。”皇上走到陳老夫人和張夫人面前，揮了揮手，長嘆了口氣。

  “是。”陳老夫人上下，伏倒在地，聲音哽咽，“孫氏，前兒跟我說，要是死了，讓我把燒灰，撒到西水門外的汴河里。

  我……竟然沒想到……

  一向子好，能容能忍。”

  陳老夫人趴在地上，哭出了聲。

  “唉！”皇上長嘆了口氣，耷拉著肩膀，無力的揮了下手，“如所愿，就如所愿吧。就在大相國寺吧，讓他們好好給念卷經，你看著化了，你帶去吧。”

  “是。”陳老夫人磕了個頭，張夫人忙上前扶起。

  謝澤抬手示意了兩個侍衛，兩個侍衛上前，抬起孫老夫人，和陳老夫人、張夫人一起，退了出去。

  皇上越過忠勇伯孫強，上了臺階，一邊往里走，一邊沖太子揮著手，“你置吧，朕這心里……唉，這什麼事兒，你看著辦吧。”

  “嗯。”太子臉沉，看著皇上背著手，穿過大殿往后宮去了，下了兩級臺階，看著孫強，冷聲道：“我讓你好好想想，什麼是孝，這就是你想出來的孝道？”

  “臣……”孫強蜷伏在地上，神木然，從看著他阿娘將毒藥倒進里起，他的心神就已經崩潰了。

  “你娘得罪，吃得苦，你都知道是不是？從小就知道，我聽皇上說過，也聽你說過，不只一回。

  能有你，你能活下來，能有今天，不是因為你有個爹，是因為你有個娘。

  這個道理，你從前知道，怎麼現在，反倒不知道了？”

  太子走到孫強面前，微微彎腰，看著他，一字一句問道。

  孫強頭著地，麻木機械的磕著頭。

  “你把你娘上了絕路，死路，阿娘死了，燒灰，隨波逐流，也不愿意葬進你忠勇伯府孫家的墳地，你還有什麼臉面活在這世上？

  把劍給他。”

  太子轉上了臺階，示意謝澤。

  謝澤出佩劍，扔到孫強面前。

  孫強吐了口氣，手起那把劍，掉轉劍，沖著劍尖俯往前，劍尖穿心而過。

  太子站在臺階上，冷冷看著迅速漫延開來的鮮，和臺階下的兩尸，片刻，吩咐道：“把孫強送回忠勇伯府，另外一個，扔出去。”

  太子轉頭看向侍立在旁邊的老侍，接著吩咐道：“忠勇伯府摘去世襲兩個字，世子孫大慶削為平民，立孫二慶為忠勇伯，去跟皇上說，這是我的意思。”

  老侍答應了，看著太子下了臺階，和謝澤一前一后往景華殿過去，低低嘆了口氣，招手人過來沖洗臺階下的污。

  ……………………

  李苒和周娥、桃濃三個人，很快又喝一壇子酒，三個人都有了七八分醉意。

  桃濃拎著筷子，搖搖晃晃的敲著碗，“我給你們唱支曲兒聽，就唱那個……”

  “別唱了，天天唱還唱不夠啊，人呢？再拿一壇子酒來。”

  周娥拍著桌子，打斷了桃濃還沒唱出來的小曲兒。

  “我這麼貴的小曲兒，白唱給你聽……算了不唱就不唱。

  那說說話兒吧。

  唉，姑娘啊，我跟周將軍，就這麼混了大半輩子了，半截土的人了，后頭不提了，你說你，怎麼辦哪？你能嫁給誰啊？我一想到這個啊，我就替你愁。

  這天底下，哪有好男人哪？不對，好男人也有，當年興榮關那個就不錯，還有一個也不錯，可惜都死了，都死了啊。”

  桃濃一邊說，一邊用力敲著碗。

  “你發酒瘋呢？胡說八道什麼呢！有男人。”

  周娥拍一下桌子，點一手指李苒，

;  “小姑娘，我跟你說，我總覺得，姓謝的不是個好東西，你看他也了，抱也抱了，他就是不提提親的事兒，對不對？這事兒……”

  “你等等，什麼也了，抱也抱了？的是姑娘？抱的也是？哪個姓謝的？這他娘的太不是東西了！”桃濃扔了筷子，也改拍桌子了。

  “都閉！”李苒也一掌拍在桌子上，疼的直吸氣。

  “還有哪個姓謝的，這京城，滿京城，姓謝的，就那一個。”周娥和桃濃誰也沒理李苒，只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對著拍著桌子說話兒。

  “你這話什麼意思？呃！”桃濃猛的打了個酒嗝，“就那一個的謝，謝……謝將軍！唉喲喂！”

  桃濃兩只手著，啪啪啪拍著桌子。

  “那就了，那倒是姑娘占便宜了！”

  “呸！”周娥隔著桌子沖桃濃啐了一口，“你以為這小姑娘是你？”

  “都閉！”李苒再次了一聲，這次沒敢拍桌子。

  “等等，讓我捋捋！姑娘，看上謝將軍了？還是謝將軍看上姑娘了？還是，看對了眼了？抱都抱上了？你怎麼知道的？我瞧著謝將軍不象個說抱就能抱的？要是能抱……呃！

  在哪兒抱的？你怎麼知道？你看到了？”

  桃濃用力搖了下頭，覺自己清醒多了。

  “就剛剛，大相國寺里面，大庭廣眾之下，唉，我總覺得吧，唉。”周娥唉聲嘆氣。

  “我走了。”

  李苒晃晃悠悠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站住，擰著眉看了半圈，轉個，往側門過去，踉蹌站住，手拉開了門。

  “你回來坐著，這有什麼好扭的？咱們好好說說這事兒，我跟你說，那姓謝的……”

  周娥跟著站起來，一句話沒說完，一眼就看到了背著手，站在側門外的謝澤，迎著謝澤明顯不善的目，周娥響亮無比的呃了一聲，機靈靈一個寒噤，頓時酒醒了大半。

  “將軍……”

  “將軍？哪個將軍！”桃濃急急擰，瞪著手按在李苒肩上，已經轉的謝澤，剛要唉喲，急忙雙手疊，捂在了上。

  李苒仰頭看著謝澤，手要去拉他，謝澤低頭看著裹一團的兩只手，和細棉布上的斑斑酒漬，胳膊往后避開，抬手按著肩上，一邊將往外推，一邊皺眉道：“別。”

  門外停著輛青綢圍子的大車，車前已經放好了踏板。

  “上車。”謝澤抓著李苒的胳膊，將推上車，自己也跟在后面上了車。

  李苒跌坐在車里，瞇著眼四下打量，“是你的車嗎？”

  “把手給我。”謝澤拉過李苒一只手，皺眉看著上面的滿滿的酒漬，嘆了口氣，解開結結，將細棉布一圈一圈解下來。

  “不疼了，周將軍說，明天就能結痂了。”

  李苒瞄著已經浸了酒的細棉布，說不上來為什麼，有幾分心虛。

  謝澤沒理李苒，解開細棉布，托著李苒的手，仔細看了看，拿了卷干凈的細棉布，重新給裹上。

  李苒不說話了，看著他給換好一只手，再換好另一只手上的細棉布。

  “明天好不了，回去好好歇幾天。以后，不要再往上撲，你救不了。”謝澤打好了結，看著李苒有些散的頭發，嘆了口氣。

  “陳老夫人們，怎麼樣了？”李苒仰頭看著謝澤。

  車子好象晃了一下，李苒子晃了晃，的頭有些暈。

  “們沒事，忠勇伯自裁了。”謝澤手扶住李苒，另一只手拿過只靠墊，放到李苒后。

  “我很難過。”李苒抬手想捂臉，抬到一半，被謝澤抓住了雙手，“別。”

  李苒被謝澤這一抓，上往前，一頭撲進謝澤懷里，額頭抵在謝澤口，謝澤急忙扶住，“酒多了？你……”

  “不是，是剛才，孫老夫人。人活著，就是苦難的麼？覺得，悲傷。”李苒聲音低落。

  “二郎說過一回，人這一生，漫長的苦難中間，是夾雜著星星點點，無數的歡喜的。

  凌晨頂著珠招展的野草；一片盛開的花；一只驚的松鼠，嚇的朝你扔了一堆榛子；陌生人的一件服，一個微笑；遠遠的炊煙籠罩的村莊……

  有了這樣星星點點的歡喜，苦難也就沒什麼了。”

  “嗯。”好一會兒，李苒嗯了一聲，片刻，低低嘆了口氣，“能讓我靠一會兒嗎？很溫暖。”

  謝澤眉梢微挑，看著頭抵在他前的李苒，片刻，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