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金山

正和二十九年，十月初三。

馬車自汀山關來，一路顛簸，直往端麗行進。

車，唐星晴挽起長發，指尖握了許久的銀釵懸浮而起，自行簪在腦後。

自十餘日前端麗城易主，百勝軍便不再強化的武道封印；直至今晨，凝滯許久的千念真氣再度運轉暢通。

是以第一時間給發簪打下烙印。

有了「飛劍」，唐星晴心弦稍松，以指尖挑開車簾，朝外探。

此時天明，三兩散著行雲，照得丘陵亮。

一條道施施然扎原野，承托著四面八方聚來的百姓。

他們有的推著獨車，有的牽著驢，家底殷實的則坐牛車，至於扁擔挑筐、口袋背簍，更是滿目皆然。

百勝軍要在端麗城放糧的事，唐星晴尚在龍湫鎮時便已聽說，但直到此時也不信。

馬車追上人流。

唐星晴居高臨下地審視路人——鄙、愚蠢，竟不辨真假便聞訊而來。

路人們亦隔窗見，先是驚艷於其清傲秀麗的面容，待看清眉心的金鈿、唐家標誌風格的玄金二裝后，更是紛紛避讓，表現出避嫌式的疏遠。

道不寬，馬車與人流涇渭分明。

半個時辰后，端麗城已在眼前。

唐星晴的目掠過被砲石打得稀爛的牆，注視那寬有數丈的豁口——十數日過去，淮國三郡皆知赤沙以白雷神轟開端麗，奪下首功。

【彼時我卻被拘束在龍湫……】

默默想到，自覺第二次輸給了這位同齡人，不由滿心恥、抿。

馬車經過長隊，在城門前停住。

隸屬百勝軍的車夫取出文牒與守門士卒涉，片刻后還開車簾讓後者確認。

唐星晴端坐車，五味雜陳。

在以往的端麗，以姓氏份為憑不知多次城門策馬，至於躋三榜后，更是尊榮。但剛剛過來的城門卒甚至單手扶刀，毫不畏懼地與對視。

車輛城，很快有安排好的軍前來接應。

「唐小姐，我們提前知會了唐府您的行程，府上想必已備好午宴。」

來者一戎裝，自稱中軍副都尉逢慶。

「逢某護送您過去？」

唐星晴聞言心頭並不舒服，只說要隨意走走，先不去唐府。

於是順著人流走城中大道。

此時外來領糧的百姓滿了道路，正在百勝軍士卒的呼喝梳理下排出次序。

他們大多面帶怯，或許是從來沒有機會離家，或許是第一次有資格進城，但又忍不住打量端麗的繁華。

街道繁忙而熱鬧。

唐星晴隨意聽著雜且重複的話題——無非是能不能領到糧，一個人能領多，帶回糧食後日子又怎麼過——順著隊伍漫步往前，不知不覺間經過了數條街巷。

這方向認得，是通向巍峨倉。

隊伍越往前越安靜，許多人顯出一眼可見的患得患失。

【如此煞有介事，或許多要放些糧，但怎麼可能讓一個丁口領到四十升？】

唐星晴不屑地腹誹，剛轉過街口，遠遠便瞥見一角浮在樓瓦之上的金。

看得一愣。

「那是……」

唐星晴本能地轉發問，心中之窘迫卻等不及回話。

乾脆躍上街旁屋頂。

在眾人注視中，唐星晴急速掠出數十米，而後雷擊般停下。

圍牆被開，屋頂也被掀去，原本悉的巍峨倉已然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直徑二十丈、高比五層樓的圓底金錐。

「這是……」

唐星晴急促了呼吸。

看到更多竹筐從埋在地下的糧窖中吊出，其中發黑變質的穀子被撇開，剩餘的則往錐傾瀉。

作為漫長隊伍的盡頭，排到的百姓與接待者小聲談，而後千恩萬謝地取走自己的一份。

唐星晴不得已地確認了。

「這座龐然山丘，竟真是穀子？！」

定定然吐出這一句，拳頭鬆了又。

為唐游著力培養的後繼，唐星晴知道這些金皮玉質的顆顆粒粒是被怎樣複雜的系層層徵收，蘊含著多汗水與榨。

它們絕不僅是飽腹之，更是天然的貨幣、無上的權力。

【不該是這樣的。】

唐星晴短暫失去了思考能力。

數十丈外，金山比城樓更宏偉，其下的行人渺小如鼠兔。

一位瘦削的老者，左右削肩挑著麻布短袍，擼起的袖子下出滿是綠筋的胳膊，用獨車小心推著取到的糧食。

像是推著自己的命。

而後，在與金山作別的最後一個拐角，他突然停步，回跪下重重叩首。

這一叩鎮住唐星晴的魂魄。

是武者，比所有凡人都看得更清楚。

衫的破口、腮幫的抖、額際的褶皺；

一個人生著黑鐵般的脖頸，流下的汗水卻如一滴滴融化的紅銅……

唐星晴渾都麻了，甚至覺得天地都在旋轉。

用盡全力地去看，依舊看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只約覺得這一跪不在人、不在神、不在威權、不在暴力，而是某種更原始、更雋永、更然迸發的東西。

與之相比，為唐氏貴、在榜天驕的自己是如此輕浮、如此渺小。

日頭上到了天頂。

唐星晴忘了，站在屋頂看了小半個時辰的放糧，直到逢慶幾番催促才走。

生養的端麗城、十幾年朝夕相的街道，今日久別重逢，卻像是第二次初識。

唐府容貌如昨。

等得焦急的母親佇立在石階下探看——三個月未見，眉心的豎紋又深了許多。

唐星晴快步迎上，角綻出笑容。

此時才發覺，自己對洪範、對百勝軍的怨恨，原來已散了大半。

PS：文中谷堆重9000噸，取自然堆疊角度約28°，稻穀度以600kg/m計，應該沒算錯規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