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看菜下碟

第260章看菜下碟

夏言轉過，回乾清宮。

皇帝就在檐下，也在看他。

距離尚遠，看不真切，卻也能瞧出，此刻的皇上不再是方才酒席宴間那般，整個人十分平靜、淡然，甚至冷漠。

夏言愕然半晌，終是沒勇氣走回頭路，失魂落魄地轉過頭，邁著沉重步子離開……

「皇上，要不您休息一下吧，您飲的酒水，比夏學士只多不。」黃錦勸道。

朱厚熜淡然一笑：「朕不似爾等，這點酒水無甚打。」

黃錦：「……」

~

文華殿。

還沒到上班時間，李時飯後正在假寐，嗅到空氣中的酒氣，緩緩睜開昏花的眼睛，朝走過來的夏言笑道：

「恭喜啊！」

出言外之意，夏言自是明白，不由苦笑道：「皇上的酒，可不是好吃的啊……」

左右掃視一周，好奇問：「李國師呢？」

「想來還在國師殿吧。」李時打了個哈欠，「他這些日子都不咋來，你又不是不清楚……哎？不對啊，你不是反他的嗎？」

「呃呵呵……其實也還好吧。」夏言乾笑笑，拱手道，「下去國師殿一趟，還請李首輔行個方便，先頂一時。」

李時頷首道：「小事兒，去吧。」

他馬上都要退休了，夏言又是板上釘釘的接班者，自會行方便。

至於皇帝召夏言說了什麼，夏言去國師殿要做什麼，他不興趣，也不想涉足。

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的榮退休，才是正經，那麼多心幹嘛？

…

「國師大人，夏大學士求見。」小黃門走進書房，對正在研究時政的李青說。

李青頗覺詫異，沉了下，頷首道：「請進來吧，我馬上過去。」

合上書籍，夾上書籤，李青起走出書房，來到正殿。

「李國師。」夏言一揖。

「夏學士無需客氣，坐吧。」李青走到主座坐了，輕抬了抬手，小黃門無聲一禮，知趣地退了出去。

夏言在一邊緩緩坐下，斟酌了措詞，試探問道：「今日皇上對本……說了些關於教育方面的想法，不知國師可知？」

「這個啊，知。」李青笑了笑，「如此利國利民之事，若能順利推行，我大明定將更進一步的昌盛下去。」

果然知道，皇上這也太信任他了吧……夏言眼神複雜，嘆道：「李國師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我不知道……」李青好笑點頭，「既如此，那我們也說不到一塊去，夏學士請回吧。」

夏言：(⊙_⊙)

見李青不似說笑，馬上就要『送客』了，夏言忙道：「本言語不當，還請國師勿怪。」

李青攤了攤手，道：「可我不知其二啊。」

你這人，咋這般小氣……夏言慍怒，卻不敢言，悻悻道：「本可與國師闡述清楚。」

李青：「不想，夏學士也是看人下菜碟之人。」

「你……」夏言然一怒，倏地起，膛起伏劇烈的瞪著李青，鬍鬚都在抖，「本並無惡意，你怎能如此辱我。」

李青毫不以為意，慢條斯理道：「我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罷了。」

「事實？」夏言氣笑了，「本什麼都還沒說，怎麼就是看菜下碟了？」

「別急嘛。」李青微笑道，「人在憤怒時……」

卻見他忽的嗅了嗅鼻子，接著說道：「以及醉酒時，往往會做出不理智的舉，夏學士以為然否？」

夏言：「……」

「哼！」夏言袍袖一甩，憤憤然坐下，邦邦道，「請李國師給本一個合理解釋！」

李青含笑頷首：「夏學士不贊同皇上的主張，對吧？」

「……本只是覺得，此事事關重大，需三思而行。」

「若我沒猜錯的話，由於特殊原因，亦或說不可抗力因素，夏學士已然答應了皇上，只是眼下後悔了，可又敢毀約……」李青笑道，「恰巧我這個李國師呢，深得皇帝信任，便想著曉之以理，之以，由我出面，勸得皇上收回命，可對？」

夏言吃驚的張大，一時都顧不上憤怒了。

「本……」夏言想解釋，可皇帝並沒有強，話也是他心甘願說的，如何解釋？

末了，只好抓住唯一對自己有利的一點來展開。

「哼！請李國師莫要顧左右而言他，本就想知道，怎麼就看菜下碟了，你不說明白……」

「我正要說！」李青抬手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夏言好歹也是閣二把手，還不至於這點耐心都沒有。

李青：「我不知其二，夏學士願意為我闡述，百姓不知其二，夏學士願意為百姓闡述明白嗎？」

「這是一碼事？」

「當然！」李青笑瞇瞇道，「皇上讓百姓『知其二』，夏學士卻極度排斥，本國師不知其二，夏學士上趕著解釋，何以對百姓這般苛刻？我說你看菜下碟，可有不對？」

「我……」夏言怒目圓睜，

一時竟無言以對。

好半晌，夏言哼道：「好，就算是這樣。」

「不是就算，本來就是！」李青淡淡道，「你夏言，就是個看菜下碟的人！」

夏言氣得渾發抖，咬了咬牙……

忍了。

李青：「我這人說話比較糙，夏學士不會生氣吧？」

「……不會！」夏言才牙裡出這兩個字，「現在，可以正式談事了嗎？」

「當然可以啊。」李青做洗耳恭聽狀。

夏言深吸一口氣，強抑住憤怒心，說道：「我大明吏總數不過十數萬，我大明人口多？沒有那麼多的職安排，卻讓那麼多人讀書……且不說朝廷投的海量財力、人力，如此，除了讓江山不穩，不會有任何果！」

「我不反對朝廷施恩，可這種做法，實在有失妥當。」夏言沉聲道，「有這麼多錢，用以補百姓不好嗎？比如賦稅減免，比如修路架橋……於百姓而言，這才是實惠。」

李青氣笑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個道理你都不懂？十年寒窗苦讀，你讀的啥啊？」

「你……言語鄙，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我這人說話就這樣，真不是沖你。」

如果三劍客在場，哪怕嚴嵩在場，都只會大點其頭。絕不會如夏言這般憤怒。

「夏蟲不可語冰！」夏言拍桌而起，不打算跟李青談了。

「如何？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的滋味，不好吧？」

夏言憤怒道：「你故意如此，對吧？」

「是！」李青坦然承認，「可你有無想過，朝廷對百姓也是有理說不清？如若百姓知道『其二』，朝廷的通本會不會大大降低？

你沒有想過，你們都沒想過，你們只會統稱他們為刁民。

歷朝歷代，皇帝的能力有強有弱，有英明的，有昏庸的……可有一個道理，大家都明白。

那就是真要讓百姓活不下去了，王朝基本也走到盡頭了。

歷任皇帝都會想辦法，來避免這種況發生，可鮮有功過，何也？」

李青自問自答：「就是因為百姓愚昧，認知低下導致他們短視。朝廷改革是為王朝續命不假，可本質上還是為了讓百姓能活下去，不造反。可但凡改革，都會犯既得利益者的權益。」

李青嘆道：「當此時也，這些人只需拿出一丁點好，便可以輕鬆裹挾百姓，對抗朝廷國策。到頭來，讓他們活不下去的就是他們自己……」

「可憐嗎？可憐！」

李青苦道，「可朝廷上下卻只會覺得可恨，不得還會罵上一句『窮山惡水出刁民』……」

「皇權不下鄉，非不願也，實不能也。」李青說道，「事實上，就連縣一級，就連那些個縣老爺，都需要仰仗當地鄉紳來治理轄區，朝廷一向惠民國策，真正落到百姓手裡的有多？」

夏言言又止，終是沉默。

李青繼續說：「當這些個既得利益者，越來越強大，裹挾的百姓越來越多，朝廷便不得不向其妥協，漸漸地，朝廷只能不斷讓利，以求這些人不要鬧事。我問你，利從何來？」

夏言心沉重，艱難吐出兩個字：

「百姓！」

「是啊，百姓……」李青嘆道，「王朝到了最後，都是朝廷聯合地方，上下其手搜刮民脂民膏，使得百姓不得不反。可歷代亡國之君都是傻子？非也，只是不這樣做，亡的更快。」

「石人一隻眼，挑黃河天下反。」李青苦笑說，「元順帝若想亡國，何須治理黃河？然，治理黃河明明是一項好國策，為何會為催命符？」

夏言默然。

「還有問題嗎？」李青問。

夏言張了張，自嘲道：「原來……我才是兵。」

李青不置可否，只是嘆道：「讓你一人明白，都要費這一番口舌，讓天下既得利益者明白……本做不到。」

夏言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你可敢為國、為民、為君，拼上一拼？」李青發問。

「我……」夏言突然湧出一豪氣，「有何懼哉？」

「嗯，這才是忠臣、良臣、賢臣。」李青含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