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縣尊老爺怕完不上面攤派的稅額，臨時想法子湊錢。可是這麼高的稅，人家能不能掏出來真不好說啊。偏偏今年又冒出了海盜，上岸襲擾不說，聽說還殺了不人，萬一引起民憤，他這個“總催”豈不坐蠟了？

張有德也是個謹慎的，前思后想，專門去請了兩個衙役跟著，加上數名仆從，幾位幫閑，一行十來人浩浩奔赴鄉下。這麼多人，還有差，一般的村子瞧見都是不敢惹的，他再威利幾句，還能敲不出稅款？

心頭大定，張有德也就按照以往的習慣，先去了小王村。這邊距離鹽場最近，家家戶戶都有腌魚，收他們點鹽稅，又算得了什麼？

“今年的稅，想來村長也知曉了吧？每戶除了魚稅外，還要再繳一兩的鹽稅。”瞥了眼村長的臉，張有德趕忙又道，“這數就是聽起來多，現在城里的糧價一石還要七錢五呢，你們這稅錢加起來才值多米？況且今年還不用兵餉，已經是朝廷開恩，縣尊大人恤了。”

說著張有德還似模似樣的沖天拱了拱手，以示恩德。

小王村的村長此時已經是面鐵青，海邊人家，拼死拼活干一年，也未必能賺到十兩銀，這一口氣就在原本的稅錢上加一兩，還談什麼恩德？！

然而看看張有德背后站著的衙役，他勉強住了怒火：“張總催，若只收魚稅，我等絕不推。但是這鹽稅，實在沒個道理。我們海邊人家，哪還用買鹽？海里撈上來的魚曬一曬，都能曬出鹽花。若是朝廷派兵剿匪，些兵餉也就認了，現在海賊頻出，還平白鹽稅，這不是要死人嗎？”

嚯！這還氣啊，張有德面一變：“你難不想要抗稅？不知這次上有令，拖欠鹽稅的，皆做販私鹽的置嗎？”

他一板臉，后面兩個衙役也橫眉立目，握住了腰刀。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差，是能拿人下獄的，更別提還有外面的奴仆和打手呢，若是這小小村長敢說個“不”字，他當場就能把人按住了！

然而設想中的服求饒并沒有出現，那村長竟然拍桌站了起來：“若真得吾等走投無路，販私鹽又如何？說不定還能跟著強人吃香喝辣，混個肚圓呢！”

這話頓時把張有德嚇出了一聲白汗，他不由坐正了子：“老哥，老哥莫置氣，咱們不過是個稅嘛，萬事好商量的。”

這要是當場把人反了，他可逃不出村子，人家連衙役都不怕了，還能怕自己？

誰料他服，那村長卻依舊橫眉以對：“話就擱在這兒了，魚稅，村里不會拖欠。但是鹽稅這等荒唐事，老夫萬萬不能答應！誰知這稅是從何而來，要是人私設，吾等鬧到省城也要討個明白！”

這稅是從何而來，張有德還能不清楚嗎？看這架勢，不止要魚死網破，這群人還想上省城告狀呢。真惹出越級喊冤的事，他有一萬張也解釋不清啊。

擺出干笑，張有德連連道：“不至于，不至于。既然讓我做這個總催，也不好讓鄉里為難。要不就先把魚稅了，這鹽稅我再去衙門問問，看看縣尊老爺的意思？”

這是徹底服了，村長聞言才緩緩落座：“既然總催也說了，如今糧價都要七錢五，我這邊正好弄了些稻谷，不如就充作魚稅上去吧。村里八十二戶，一斗也不會短你的。”

“啊？這不大妥當吧！”張有德懵了，你們這些臭打魚的哪來的糧食？而且市價是七錢五，收糧可不是這價啊，真這麼用糧換錢，他要如何跟上代？

見他不答應，那村長又沉下了臉：“怎麼，總催不樂意嗎？”

張有德咽了咽唾沫：“不是，咱村里也沒地，向來都是收銀子的，哪有改糧食的道理？”

“這糧也是我們用銀子換來的！”村長哼了一聲，“若是總催不答應，運到城里賣了不也一樣。”

這誰來運啊？怎麼賣啊？張有德簡直苦不堪言，只朝后的衙役使眼，誰料那兩人就跟瞎了一樣，雙目天，就不看他。這下可把張有德委屈壞了，我花錢是請這種門神的嗎？偏偏祠堂外還站了不青壯，個個神不善，真鬧起來，他恐怕都走不出院門！

糾結了半天，張有德終是認了慫：“此事從未辦過，價錢還要再議。先勞煩你們把糧運到縣衙吧，這麼多糧食，我也搬不啊。”

在這里，他是斗不過一村之長的，但是到了城里，誰“占理”就是另一說了，大不了到城里再算帳唄！

那村長竟然也沒反對，只是仔仔細細跟他對了一下賬目，說好了運多糧過去。這才客客氣氣把人送出了村。

一頓飯都沒撈上，還鬧了一肚子氣，張有德忍不住沖那倆衙役發起火來：“我請二位來，可不是當擺設的！這些刁民如此囂張，你們也不管管？”

兩個衙役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小聲道：“張總催還不知道嗎？最近海邊可不太平，據說新出了個匪幫，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這村長都說要跟著強人了，誰知道有啥背景？多一事不如一事啊，還是保命要。”

張有德聽得目瞪口呆，渾一。竟然還有這事？他怎麼不知道！這不是見鬼了嗎，他的稅區可有大半在沿海，一不小心惹到了強人怎麼辦？然而現在想退已經來不及了，要不還是找他那族叔問問，總好過悶頭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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