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侍郎微微拱手:“稟陛下,薛首輔已被扣在了暖閣中,只待陛下決斷。”
四下雀無聲,皇帝沒發話,籍弘盛便只能一直弓著腰,額頭上滲出細汗。
良久,令和帝緩緩抬頭,眼神晦暗不明地審視過堂下的每一位朝臣,神翳到了極點。
“磨勘是由誰任職的?”
籍弘盛答道:“是閣學士樊俊,廷尉正監已帶人前往他的家中扣押宮了,怕是這會……”
話說到一半,只見一個小侍快步,湊到李公公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李公公頃刻臉大變,微微發抖,“陛下……樊俊在家中,畏罪自縊了……”
令和帝氣極反笑,連連說了三個“好”字,突然站起來將桌面上的奏折悉數掃于地面,“不過短短半個時辰,樊俊就咽了氣 ,究竟是他畏罪,還是有的人下手太快了!”
又提高音量,“翰林院的人呢!”
案上的香爐傾倒,香灰混著飄進來的水漬混泥濘,還泛著一特殊的淡香。
掌院學士趙璞玉戰戰兢兢地出了列,“回陛下,此次參與殿選的貢士共一百二十一名,人數眾多,朱墨兩卷又是分開存放,一時間……一時間還未徹查完畢。”
“如今自然是先找出柳之衡的考卷來,再慢慢比對其他人也不遲。”葉榆開口道。
趙璞玉不敢再多說什麼,拱手退出了政事堂。
令和帝神經質地轉著手上的扳指。
科舉是朝廷選賢任能的重要渠道,他原以為,自己的手里著全天下的仕途,可如今明晃晃的現實卻告訴他——他的臣子,早就不知不覺地將水攪得渾濁不堪。
他算不上是個多麼圣明的君主,也知曉手底下的大臣們或多或都有著自己的心思。曾幾何時,令和帝也發下宏愿,率萬邦黎民,開萬世太平。
可悲的是,他并沒有這個能力。
文德七年,外邦侵犯,西南蠻族屠戮沿線百姓,哀鴻遍野,顧老將軍在邊疆同他們打了整整一年,才終于帶回了捷報,可一同回來的,還有老將軍的軀。
文德十二年,九江瘟疫彌漫,數十城接連染,每天都有上百人死于疫病,太醫院皆束手無策,民間出現了一位不知名的神醫,研制出藥方,治療被拋棄在九江等死的上萬名病人。
文德十四年,患四起,流民暴,滿朝臣子竟無一位可用之將,年僅十五歲的顧云嵩掛帥上陣,重整休養多年的玄甲軍,奉旨平定。
文德二十二年,崔錦之授職戶部尚書,親下江南,推廣度田令,遞回來的奏章上寫到:“豪強世家勾結府,殘掠百姓,其房屋連棟上百,奴婢隨從千群,妾伎樂相伴側,財貨珠寶堆于后室,尚不能容。”
頂著當時僚的口誅筆伐,雷厲風行地鎮住地方貴族,砍了多貪污吏的腦袋,才換來如今江南春和景明的現狀。
文德二十五年,薛家藏在地下見不得的骯臟污穢因為一個賣唱被赤地攤在眾人的眼前,可到頭來令和帝甚至還想保全薛家,但架不住文人墨士以筆為矛,聲聲討伐,終于在丞相的協助下剪斷了薛家的羽翼。
文德三十年,閩州洪災死傷數千人,卻被按下不發,京城過了足足兩月才收到了消息,蕭氏掌控的工部吏部同地方牽連勾結,囂張到敢同山匪相聯,截殺朝廷命。丞相帶著四皇子查抄了整整兩月,濺起的鮮連郡縣府外的石磚都暗紅之,又聯朝堂上下糾察,總算迎來了僚風氣的煥然一新。
而文德三十一年,卻又出了科舉舞弊這樣震驚朝廷上下的大案。
令和帝口突然泛起一陣絞痛,他撐住桌面,先是了口氣,可還是支撐不住地搖晃了兩下,直直地嘔出一口鮮,雙眼一黑,頃刻間不省人事。
政事堂作一團,有急忙上前扶住令和帝,還有沖外高喝讓太醫立刻趕來的,空氣中彌漫著焦躁不安的氣息。
只有祁宥沉默地站在政事堂的另一頭,視線越過哄哄的眾人,漠然地向那一灘散的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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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和帝醒來時,天通過嚴合的窗戶傾瀉進微微一縷,讓他分不清今夕何夕,他了結,艱難地發出氣音:“水……”
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像活生生吞下一塊滾燙的熱碳,刺得他生疼。
這樣細微的靜卻被李公公準地捕捉到,他連忙倒了杯溫水,紅著眼眶端到了令和帝的面前,“陛下……”
令和帝就著他的手喝下,吐出一口濁氣,氣息虛弱地問:“丞相……”
“丞相在外面候了一夜,老奴這就將丞相請進來。”說完便急匆匆地去了。
一陣輕和緩的腳步聲傳來,丞相還穿著昨夜那袍,面容微微泛著疲,剛要跪拜下去,就聽令和帝道:“……你說……朕聽著。”
崔錦之沒有直視天,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昨夜陛下暈倒,可科舉一案迫在眉睫,臣不得不和其余大人率先看過了翰林院遞上來的考卷。發現車騎將軍薛懷忠的嫡子薛延……朱卷文采斐然,和柳之衡的墨卷一模一樣;而柳之衡的朱卷卻和薛延的墨卷相同,錯字甚多,百出。”
“趙大人當場出了一道新題考校柳之衡,他的回答依舊鞭辟里,那份朱卷,確實被人調換過了。陛下一倒,六宮混,只得還是將薛首輔扣押在暖閣,臣還有其他讀卷都等候在政事堂,不得擅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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