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塔般魁梧的漢子，傾與弱瘦小的妹妹說話。世上最強烈的反差不過如此。

“何兄文采斐然，京中的這些個大小姐，便有意結婉妹妹，作詩寫文玩些風雅事。何兄念孤單，希能些閨中友，又擔心被千金們欺負，才非要過來看看。”程易水瞇著眼睛笑，“現在看來沒事了，我也該去前頭認一認傳聞中的第一人……”

兄妹的聊天接近尾聲，何婉婉重新牽住殷桃桃的手，兩姑娘親親要走。楊惠突然加快幾步趕上去，手里著一卷冊子，結結對何婉婉說話：“這，這是我寫的詩，何姑娘可否收下，批評指正……”

說著說著，楊惠臉紅得幾滴。

何婉婉先是退了半步，站在殷桃桃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楊惠。何深正要拉楊惠，何婉婉咬住下，試探著接過詩集，然后躲著不出來了。

向來高傲的年輕人，此刻臉頰綻開片片紅霞。他笑著低聲說：“哪里寫得不好，盡管指責批注，我等你把它送回來。”

旁觀的蘇戚覺自己十分多余。

話說回來，來顛倒寺的意義何在？

蘇戚著殷桃桃贈送的手稿，勉強安自己有所收獲。

何婉婉跟著殷桃桃回前殿了，懷春的學子站在院子里還沒回過神。何深看著楊惠，表復雜，似乎不知該掐死這不知好歹的小子，還是支持親友的。

顧榮依舊含脈脈注視蘇戚。

至于蘇戚。

很想回家。

然而程易水又溜回來了，張羅著要一起下山，去找別的樂子。

“你看見第一人了？”

蘇戚問。

“人嘛，自然看到了。”程易水不以為意，“萬花各有其，今日一見，我倒覺得，不該分什麼第一第二。如此看來，評判丑的人，必然是個夯貨。”

他的懷里著手帕角，腰間也多了好幾個香囊玉佩。

蘇戚沉默。

自己枉擔了虛名，這家伙卻實打實是個風流才子。

“走吧走吧，再待著也沒意思。”程易水拍打蘇戚脊背，興致高昂地說：“難得出來，我們去喝酒！”

程易水話里的喝酒，可能跟蘇戚理解的不一樣。

半個時辰后，坐在思夢樓的雅間里，端著酒杯思考人生。

到底為什麼，要跟著程易水出門？

坐在邊的幾個年輕人或拘束或嬉鬧，舉杯暢飲，閑話詩書。對面坐著個很眼的清倌，抱著琵琶輕攏慢捻，里唱著閨怨曲，目還時不時投向蘇戚，一臉說還休的哀怨。

程易水端著酒和何深聊得正開心，手一攬蘇戚脖子，差點兒沒把整頸椎骨折。

“蘇戚，你為何不快樂？”

他眉眼間全是放縱的肆意：“三五好友，對酒當歌，如何不快樂？”

蘇戚坐直子，重復了他話里的字眼：“好友？”

“不是麼？”程易水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揚聲唱道：“與我同窗，與我犯險，共行大道，亦做茍且違禮事，如何不算好友？”

“我可不走你的大道。”蘇戚活活脖頸，垂眸笑了笑。

顧榮見針：“對，蘇戚與我同道……”

蘇戚斬釘截鐵道：“不，跟你也不是一條道。”

顧榮帶著幾分微醺醉意，含笑回道：“莫害嘛，蘇戚。以前夸我好，時時與我同窗聽講，我早知你心意。”

聽這意思，和顧榮之間應當沒有任何實質的發展。

蘇戚略略安心，抬手擋住顧榮靠近的臉，無表明心意：“是時候說清楚了，我不喜歡你。”

彈琵琶的清倌正好一曲終了，點點頭附和道：“對，蘇公子喜歡薛丞相那樣的。”

蘇戚：“……姑娘，別說。”

清倌抱著琵琶，特別認真且執著地著蘇戚，堅持道：“公子你親口跟我說的，敢說敢承認，方是大丈夫。”

親口說的嗎？

蘇戚啞然。模模糊糊想起來，眼前這姑娘，正是上次被“一擲千金”帶到雅間的人。

然后呢？跟人究竟說了些啥？

蘇戚輕輕咳嗽一聲，問清倌：“你……”

清倌：“我喚蘅芷。”

“蘅芷姑娘，我真這麼說過？”

“對，你說喜歡薛丞相的臉，除了臉，不喜歡別的。結果一出門，就對著長相截然不同的男子說喜歡。”蘅芷的目充滿譴責，“蘇公子的喜歡，奴家不是很懂。”

不，不你不懂，我自己也不懂。

蘇戚捂住臉，幽幽嘆了口氣。

“醉酒誤人哪……”

“誤什麼？”程易水扭頭問蘇戚。他們幾個在談問心園論辯之事，沒聽清蘇戚和蘅芷的對話。

蘇戚嘩啦倒掉杯中酒，沉痛發誓：“今后再不喝了。”

“為何？浪費人生一大樂趣。”

這是楊惠。

“今天是伏日，人人飲酒。”

這是何深。

程易水取來一只筷子，敲打杯沿，唱道：“田家作苦，歲時伏臘，烹羊炰羔，斗酒自勞。”

“公事皆停，吏休沐。天子賜群臣羔羊，百姓休憩不做他事。”楊惠淺酌半杯，笑嘆，“也只有此，夜夜笙歌。”

“我嘆眾生苦，花樓笑彈他人曲。奏者笑我癡，終日碌碌無所為。侍奉上人，形如堂妾，偶有垂憐，便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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