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何深并不著急,坐著緩緩問蘇戚:“這麼說來,我是被定罪了嗎?”
如果事尚未定局,蘇戚不可能親自前來犯人。
“是,你已定罪。”黑暗之中,蘇戚的聲音很平靜。“拔舌,梟首。五日后行刑。”
何深沉默片刻,又問:“程易水他們……不能接吧?”
蘇戚答:“告劾書如今滿城皆知,民意無法撼卞氏分毫。太學生聯名申冤,已在皇宮外等了一天。”
“我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何深想笑,腔迸發出一陣粘稠的咳嗽。他用手背掉角溢出的,口齒不清地說,“他們在做一件大事,一件好事。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和他們站在一起。”
蘇戚用來的鑰匙開鎖,一邊安道:“以后總有機會。”
“不,沒有了啊。”何深嘆息,“我若逃亡,從此再也無法堂堂正正活著。改頭換面,鬼鬼祟祟,不能承認自己是何深。”
蘇戚手中作停滯。
聽出了何深話里的意思:“你不走?”
“我不走。”何深坐在的地牢里,徐徐說道,“同袍尚且力一搏,我如何茍且逃命?”
蘇戚不明白:“他們是為了救你。”
“他們不止為了救我。要救的,是天下蒼生。我理應陪同到最后。”
蘇戚簡直無法理解文人的腦回路。
來救人,被救的人說,自己寧愿去死。
“如果他們的呼告能被采納,這世間尚有公道。若事不,又何須茍活于世?”何深說,“蘇戚,我信天理昭昭。”
蘇戚打開鐵鎖,進去就拉何深,語氣顯然憋著勁:“起來,跟我走。”
何深沒。
鐵塔般的壯漢,此刻任憑蘇戚拖拽,沉重巍然。
蘇戚顧忌他傷勢,又不能強手,咬牙咒罵道:“去你大爺的天理昭昭!”
“蘇戚,回去吧。眾人既知我兄妹無辜,我如何能逃?”何深膛起伏著,盡力制著不平穩的呼吸,仰頭央告道:“讓我行大道,一輩子堂堂正正,明磊落。”
他從未私底下說過這麼多話。
如今使出全部的力氣,就為了跟蘇戚求一條死路。
一條名為大道的死路。
蘇戚閉了閉眼睛。
松開何深的臂膀,轉向外走去。
后,獷沙啞的嗓音帶著笑,和道別。
“蘇戚,再會。”
去他娘的再會。
蘇戚想,何婉婉跟說再會,從此生死相隔。何深跟說再會,竟然還抱著存活的希。
明明那希,只是水中月,鏡中花,看得見撈不著的海市蜃樓。
是好且空虛的妄想。
第67章 一人行
這一晚,考工獄出了件奇聞。
有數十人劫獄,為首者竟然是名容貌不詳的子。
等獄卒清醒過來,慌張查看牢獄況時,發現該被劫走的人依舊好端端待在牢里,門上鐵鎖敞開。
誰也鬧不清怎麼回事,連氣急敗壞趕過來的卞棠也懵了。
事傳出去,眾人慨不已。夸民間竟有豪杰俠士仗義相助,又嘆息何深真不愧是西寮之首,年輕一輩的楷模。
可惜……
可惜什麼,后面沒人說。
太學生依舊每天聚集在宮門口,用變得嘶啞的嚨申告陳。上朝議事的員進進出出,有人看著他們搖頭慨嘆,有人冷眼旁觀。
卞文修更是對周圍大臣說笑:“年輕人氣方剛,但做事還是不夠沉穩,總把簡單的問題變麻煩,把麻煩看得很簡單。薛相,你說呢?”
路過的薛景寒淡淡看他,臉上不顯喜怒。
卞文修扭著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意有所指地說道:“凡事點到為止,否則容易適得其反,這些個年輕人不懂道理,薛相該好生教導才是。”
薛景寒目掃過遠聚集的太學生,看著程易水前豎立的匾額,角勾起譏嘲笑容。
“年輕人懷抱負,立志高遠,如何需要我教導。”他看向卞文修,眼底藏著鋒利的冷意,“就怕人老了,連這子氣都消磨殆盡,形同槁木,腐朽難聞。”
說罷,他眉頭皺起,似乎片刻也不愿多呆,率先往宣德殿去了。后隨行的員也紛紛跟上,甚至有人用手帕捂住口鼻,仿佛生怕沾染了什麼臭氣。
聚攏在卞文修周圍的大臣,各個臉都很彩。
薛景寒罵人不帶臟字,甚至不帶姓名,被罵的人只能吃悶虧。
不過想想卞棠的事,薛景寒也沒討到好,他們便又心舒暢起來,繼續和卞文修寒暄家常。
參與早朝的員陸陸續續進來后,厚重的深紅宮門再次合上,將太學生隔絕在外。
一日。
兩日。
三日。
直至第五天,沈舒終于覺得厭煩了。
退朝時,他問掌事太監:“那些人還不散?”
掌事太監如實回稟道:“都在呢,人越發多了。程姓學子舉著陛下您親賜的匾額,執意求見。”
沈舒并不想接見任何人。
他扶額長嘆:“朕就不該賜匾。”
隨便夸贊的言語,反倒了太學生的底氣。
平常時候,沈舒不介意表現得寬厚仁德。誰做得好,做得多一點,該夸則夸,該賞就賞。總歸都會對他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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