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捂住嬰兒的耳朵。但房傳出的聲音，尖銳且抖，似乎能刺破一切屏障。

“不要來找我，去找秦勛啊！他審案，他判決，是他做的——”

娘只管捂著秦柏舟的雙耳，用襁褓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小聲說，夫人生了病，是癔癥，并非討厭你。

可是，直到秦柏舟長大，母親去世之前，他都沒有得到的原諒與憐。

二

父親秦勛，生淡漠，更不在意妻子的病。

據說當年婚娶，弱膽怯的小姐就懼怕自己未來的丈夫。婚之后，也沒有什麼舉案齊眉琴瑟和諧。

妻子懷了孩子后，整日多疑易驚。某天夜里，突然夢到鮮淋漓者站滿床周，控訴秦勛殘忍，于是從此大病不起。

秦勛向來不信鬼神之說，勉強安幾句，便又出門辦案。

順利誕生的秦柏舟，也沒能獲取父親多關。

他獨自生長著，在了無生氣的家宅里，一日日長大。能夠獨立行走時，步伐搖搖晃晃的，追著抓父親的袖子。

秦勛低頭，問：“我去審案，你要跟著麼？”

這句話并非責怪，只是單純的詢問。

秦柏舟答非所問，睜著黑如墨石的眼睛，口齒不清地道：“父親。”

父親秦勛便把他抱起來，離開宅院，前往辦案的地點。

那是秦柏舟第一次見到人的尸。

他坐在門檻上，腳底踩著黏膩骯臟的污，一雙眼睛好奇而專注地，看秦勛如何解剖尸首，挖取肺。

等秦勛干完活，拭著手指，才發覺自家兒子還在現場，不哭不鬧也沒。

秦勛面淡然，問道：“還要跟著我麼？”

秦柏舟便出雙臂，用的嗓音說：“父親，抱。”

“好，我們再去下一家。”秦勛將秦柏舟抱起，架在臂彎上，闊步向前而去。其余廷尉署的人苦著臉，言又止，最終只能嘆口氣。

這都什麼事兒啊。

三

實在看不下去的幾個吏，趁著秦勛不在，跟當時的廷尉大人訴苦。

“你看看他，哪有這麼當爹的？孩子這麼小，什麼也不懂，天天帶到死人屋子里，要麼就是去刑房，合適嗎？”

廷尉是個面善的中年人，微胖白凈，笑起來慈祥溫和，沒半點不虞之：“秦勛喜歡他家孩子嘛，反正不影響辦事，無妨無妨。”

不是，大人您哪只眼看到他喜歡孩子的？

眾人崩潰語塞，無法繼續爭論。

他們只好眼睜睜看著，秦勛帶孩子出各種兒不宜的場合。

秦柏舟五歲時，已經見慣了任何慘烈的景象。

雖然還不能明確何謂生死，但他知曉人的每個部位，也能判斷憎恐懼會有怎樣的緒表現。

六歲，他第一次握刀，在父親的指導下，完了死尸的解剖。

八歲，他已讀完父親屋所有的案卷宗。同年，開始嘗試參與查案。

廷尉眾習慣了秦柏舟的存在，甚至有意無意的，在辦案過程中詢問他的想法。

很多人夸贊秦柏舟聰慧冷靜，遠勝尋常孩。說秦勛后繼有人，虎父焉得犬子。

秦勛始終神冷淡，未曾給予秦柏舟任何褒揚或獎賞。只在秦柏舟完每一項考驗后，扔給他新的卷宗藏書，教更多的查案手段。

九歲時，一次偶然的外出，秦柏舟被人設計騙走，關在干枯的水井里。

犯人是某個死囚的庶弟，因為痛恨秦勛抓捕了自己的兄長，決定毒殺秦柏舟，以此報復秦勛。

當廷尉眾找到那口著石頭的水井，把秦柏舟吊上來時，他已經毒肺腑。

秦勛就站在旁邊，冷眼看著自己的兒子因痛楚而劇烈痙攣。

“被拙劣的手段哄騙，獨自前往陌生地方，是你輕率無知。”秦勛說，“做任何事，都應該考慮后果。你犯了錯，自當付出代價。”

四

秦柏舟沒有死。

他撐著一口氣，從死亡的邊緣爬了回來。唯獨毒素的后癥，讓他的瞳孔染上了奇異的綠。原本白皙的，愈發明，不似活人。

家中纏綿病榻的母親，每次見到他，都歇斯底里抓起手邊的東西，又砸又扔，罵他是妖邪，是慘死的怨魂轉世。

秦柏舟依舊跟著父親做事。私下里，他開始研究藥理，分辨毒，并且習得許多防武藝。如遇近搏殺，鮮有人能夠從他手下全而退。

十五歲，秦柏舟以驚艷絕倫的手段，破解一件震驚朝堂的構陷大案。此案相護，牽連甚廣，連秦勛也涉其中，犯下死罪。

此時已是鼎年間，沈舒震怒，責令從嚴置。

秦柏舟被委以重任，全權負責本案。

他披上廷尉署的袍，走進大獄，一一審訊朝廷命。

及至秦勛審，秦柏舟上已經沾滿漬。艷麗眉眼全無表，仿若閻羅重歸人間。

“能教你的，我已傾囊相授。”秦勛說，“如今告訴你最后一件事。”

秦柏舟著面前的人，深沉泛綠的眼眸不起波瀾。

“斷案審人，不可留。”秦勛面嘲諷，“亦不能參與朝廷爭斗。廟堂之上，不論是非，更無公道可言。”

秦柏舟說：“你沒有講公道，所以才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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