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驕傲矜貴的蘇家紈绔，也會干這種又苦又累的活嗎？

為什麼？

杜衡不明白。

“也沒什麼理由。漲水決堤的時候，我被困在這里，自然要想辦法解決問題。”

蘇戚隨口回答著，坐到桌前拿起筆來。桌上鋪著一張絹布，墨線縱橫其間。如若細看，便能認出絹布上勾畫的，正是堤壩的簡略構造圖。

“本來要去白水縣，卻耽擱了許多天。”執筆在絹布上繼續勾勒線條，一邊和杜衡說話，“眼下安城況好很多，馬上我就能出發了。”

杜衡上前幾步，歪頭看著絹布圖案，越看越驚詫。

“你還會畫這個？蘇戚，我過來的時候就想問了，你何時學的治水方略？”

“這哪里需要學。我會的，都是些最淺的學問，你去問岸邊那些抗石頭的人，他們也懂。排水筑堤，分層減緩水勢，沒什麼的。”蘇戚勾完最后的線條，把筆擱在硯臺上，有些疲倦地了脹痛的太。“都會做，只是做與不做的問題。我這連哄帶嚇的，才使喚得了別人，當然，也靠撒錢。”

說話間，何富貴帶著幾個吏興沖沖走來，特別熱地喊道：“蘇小公子，我看咱們這兒水勢也穩下來了，幾座堤壩修好，是不是就完事啦？要沒啥要的，我先回去吃個飯……”

蘇戚眼皮也沒抬：“沿岸二十里，得有員，何大人現在回去了，誰來頂缺？”

何富貴手：“我就是吃不慣……”

為了省時省力，所有干活的兵百姓都同吃同住。縣令家里尚有細米面，但眼下形，總不好讓人特意來送飯。

“糧雜粥，我吃得，何大人吃不得？”蘇戚看著絹布，語氣平淡得很，“這治水啊，既然做了就得有始有終。治得好，是你何大人的功勞；治不好，那就是天大的罪。當年先太子怎麼出事的，大人還記得麼？”

這話聽著總覺得有點耳。

何縣令來不及尋思，聽見先太子幾個字，拍著大信誓旦旦道：“哎，我突然記起壩上還有事兒呢，現在就去！”

說完，他扭頭就跑。跑到半路越想越不對，猛地恍然大悟。

什麼治得好治不好的，當初自己想借著蘇戚博名利，不也說過類似的話嗎？

何富貴哭笑不得，總算明白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杜衡瞅著縣令跑遠的背影，扯著角笑起來：“你又拿那套坑蒙拐騙的話耍人呢？”

“好用就行嘛。”蘇戚并不否認。

杜衡嘖嘖稱嘆，又問：“蘇戚，你為何來江泰郡，為何要去白水縣？總不能因為我寫的那封信罷？”

蘇戚順著他的話開玩笑：“也不一定啊，杜二郎難得記著我，專門寫信請我來白水縣。我又閑得很，過來玩耍也未可知。”

“你看你這住草棚喝稀粥的泥子樣，玩什麼耍，玩泥嗎？”杜衡說話很不客氣，“罷了， 你不想說，我也懶得問。我來找你，是為了別的事。蘇戚，你和秦廷尉關系如何？”

突然提到秦柏舟，蘇戚很莫名。

“怎麼問這個？”

“你若和他好，我便告知你一個。”杜衡觀察著蘇戚的表，“若和他泛泛之，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蘇戚懶得兜圈子，抬手指向他沾滿泥濘的草鞋：“你專程踩著泥水過來見我，不就是有事要告訴我？快說。”

杜衡低頭看了看自己，很不滿意地咂。

“該換裳的，這一路從白水縣到安城，真真要我半條命。”他打量周圍，靠近來低嗓音說道，“秦廷尉被小粥山的水匪抓了。就九天前的事。”

啥？

小粥山，水匪，秦柏舟？

蘇戚拽住他襟，皺眉道：“你說清楚，他在哪里被抓，小粥山又是什麼地方？”

見蘇戚神茫然，杜衡只好把事來由全部說了一遍。

廷尉來江泰郡督查各郡縣刑律公務，十多天前抵達白水縣。隨即發生縣令縣尉被殺一案，秦柏舟命令三縣出兵清剿小粥山的水匪，自己歸返京城。不料水患發，一行人滯留城外，附近恰是小粥山，水匪趁出，將秦柏舟抓回山上。

事發當時，杜衡困于城郊，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

“廷尉所攜死傷大半，不論死活全被拖走。當日大雨，廝殺痕跡難以存留，白水縣主城混不堪，兵只顧制百姓，防堵洪水，將剿匪一事暫且擱置，更不知廷尉遭此大禍。”杜衡回憶當時所見場景，搖頭嘆道，“水匪知地形，水也好，任憑你心狠手辣，總歸贏不過地頭蛇。”

蘇戚聽著杜衡描述，才知道上次松亭一別，秦柏舟便離開京城到江泰郡辦差。

開口：“有幾個問題，我不明白。”

杜衡：“你說。”

“廷尉出事，你為何要告訴我？”蘇戚問，“不應該告知郡縣長，火速派兵上山營救嗎？”

杜衡冷笑：“白水縣哪有這個本事？因為水患，從縣到鄉已經得不樣子，能鎮場子的李縣令也被殺了。況且，我也沒什麼理由，非得找人援救廷尉。他于我，又有什麼關系？”

蘇戚看著他：“可是你來找我了。”

“聽聞你在安城，賣個人罷了。”杜衡拍拍上的泥，似不在意地說，“秦柏舟幫過你，不是麼？玉案時，他刻意拖延三日，你才有機會救穆家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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