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那真是靠着一場場戰鬥打出來的。其中規模最大、戰況最慘烈、戰果也最輝煌的一場，便是隆武五年深冬發生在京兆之北、黃河之畔的那場大戰。

那場戰爭的經過，其實使團上下每個人都諳於心。

因爲這十年來每隔兩年，大周就會擇境一地，舉辦比武盛會。大周各路、各行省乃至江南、漠北、海外的潘屬國，都會派隊參加。參賽的兵強將數量在第一屆是數百人，到第五屆已有五十五隊，三千人之多。

這三千人賭上本地軍民百姓的名聲和熱盼，參加騎、、短兵、長兵、手搏、舉重、投擲、行軍、馬球、賽艇等數十項比賽。每次盛會的流程，則是模擬大周立國的各場戰役，將競賽穿在大規模的演習之間，最終，由取得優勝最多的一隊，獲得整場比武盛會的錦標。

獲得錦標的隊伍，會得到朝廷的賞賜，取得優勝之人以後無論從軍從政乃至務農經商，也都會有特殊的厚待。爲此，這比武盛會近年來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參與者的激越來越高。

使團出發的時候，正逢比武盛會首次在江南屬國的錢塘江畔舉辦。模擬的戰役，便是元好問所說的這場大決戰。而使團員恰好被特邀觀看了這場演習。

參演將士雖不使用真刀真槍而裝備棒甲冑，可武人生兇悍，絕不會把演習變得溫文爾雅，演習的每個進程，都充斥着戰場搏殺的猛烈。一天下來，濺場本是常事，重傷退場乃至亟需醫急救之人也不下兩三百了。

與此等高強度的對抗相比，江南流行的那些單對單的格鬥只是表演而已。不江南文弱之人是觀看這場景，就有嚇得兩戰戰的，待到戰爭中的跌宕起伏隨着演習一一展示，更是咋舌不已。

比武盛會用來誇耀武威的作用展現無。使團員自然是看的心澎湃，順便還把那場大戰的過程整個兒地溫習了一遍。

當時蒙古大汗總率各部直取浦津，意圖與叛逆匯合，橫截我軍。但大周皇帝識破了計謀，以輕騎前出阻擊。兩方初接戰時，我軍寡不敵衆，好幾次被蒙古騎兵重重包圍。

最危險的一次，蒙古騎兵衝開周軍本陣缺口，隨時能夠沿着缺口突，把軍陣沖垮。而皇帝邊諸將分散，唯一能調的就是百餘名侍衛親軍騎兵了。於是皇帝親自與人搏戰，待到諸軍穩住局勢，退這一波進攻，侍衛親軍死傷過半，皇帝本人被創四，染戎袍。

當日戰後，周軍各部陸續趕到，皇帝見兵力充實，便分遣諸將向北、向西，奪佔各鎮、堡、隘口，蒙古人的活空間，又傳檄河東南北路出兵擾蒙古人的側翼。

期間，龍驤軍副都指揮使高歆以五百騎突襲蒙古軍設在川的牧場，並與趕來救援的蒙古軍相遇，會戰破之。隨即高歆所部又遭蒙古軍大隊襲擊，損失慘重。高歆令諸軍先退，自領親騎斷後苦戰。

蒙古軍大將速不臺將取高歆命的時候，完陳和尚又領數百鐵騎趕到。在川以南的殘塬壑地帶，重甲騎兵的威力得到完全發揮。蒙古軍的填溪谷間，死者不可勝算。但完陳和尚本人也了重傷。

此等規模的戰鬥，僅是整場會戰中的小小一幕。戰事進行到十餘日，兩方總計超過十萬的兵力在數百里範圍犬牙錯，兩軍反覆不斷地彼此周旋、突襲，大小規模的遭遇、阻擊、伏殺接連發，宛如咆哮的海面上一閃即逝的浪花。

只不過，浪濤下泛起的不是水沫，而是層層迭迭的鮮和無數首。

此等大戰的消耗，也是天文數字。蒙古軍爲了支撐戰事，掠空了夏國的積蓄，許多騎士已經開始喝馬，吃駱駝，大量蒐羅戰死者的和武。而大周的軍隊打慣了富裕仗，就算沒有攜帶各種重型武裝備，所用資數量也很龐大。尤其武的損耗，饒是河北等地全力發運供給，也止應不起。多次出現刀盾手沒有盾牌、弓弩手沒有箭矢，只以短兵搏的形。

不得不承認，這正是蒙古軍大範圍調周軍主力的目的。失去了裝備上的優勢之後，漢人便和蒙古人一樣，只能靠勇氣來戰鬥了。

在連場激戰中，戰死者的數量不知凡幾。因爲戰鬥綿延，很多軍和參謀折損，部隊的建制多經打重編，沒辦法及時彙總死傷數據。有原本統領不部下的中尉、隊正乾脆被當做普通士卒使用，也有原本的普通士卒因爲上司陸續犧牲，趕鴨子上架了一部的主。

甚至軍隊裡的戰馬都能覺到蒼涼戰場上無尋覓夥伴的悲涼，在夜中時不時地嘶鳴哀嘆。

蒙古軍那邊，兵力的損失同樣巨大。組這支軍隊的每個人，都靠着長期屠殺劫掠塑造出的本能在堅持。

吉思汗整日裡到奔走，晝夜不休地反覆鼓，告訴所有人這就是戰勝強敵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機會。如果贏了，天空籠罩之下就再也沒有蒙古人的對手，蒙古人將會是世界的主宰，每個人都能得到超乎想象的財富和榮耀。如果輸了，蒙古人將會失去草原，失去尊嚴，失去未來。與此同時，蒙古軍中負責斬殺逃亡者的行刑隊也一刻不曾停歇。

兩頭猙獰巨遍鱗傷卻慘烈相持，誰也不肯後退，誰也把握不住永遠就在前頭不遠的勝利機會。

局面一直延續到了次年元旦，大雪普降秦隴各地的時候。

待到積雪覆蓋了戰場，平地雪深一尺，視線所及盡皆蒼茫，此時斥候不辨方向，馬匹難以驅策，將士也僵凍難以軍。只有最爲銳、得到最優厚保障的一批人，才能在這種環境下堅持。

而大周的皇帝和蒙古大汗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某個時間，向對手發最後的襲擊；而兩方所規劃出的行軍路線，又是那麼的接近。

兩軍將士的視線越過紛飛大雪，注視到對方的那一刻，便是元好問所述的場景了。蒙古人的長途機、漢兒的兵之利，在這裡全然不能發揮，反而迫使兩個驕傲的民族裡最傑出的戰士全，把他們的意志、力量和一切作戰的技巧毫無保留地施展了出來。

千上萬的將士前擁後，廝殺戰，他們的兵刃斷裂了，就撿起地上的武使用；馬匹死了，就踉蹌奔走向前；傷了，就嘶吼着繼續作戰，直到再也沒有力氣；戰死了，就撲倒在雪地裡，讓白的雪把紅的覆蓋。

元好問是個書生，其實並沒有親參與到那場廝殺中去。但他從後方趕到秦隴以後，作爲臨時組建的參謀團隊員在遠眺過戰鬥的場景。

所以他清晰記得當時見到的景象，記得當時灌他耳孔的，那種用無數人的生命力激發，然後匯合到戰場上空的吼聲。就在這吼聲裡，曾經戰無不勝的征服者再度遭到了失敗，而這一次的失敗徹底打斷了他們的脊樑，使他們從此失去了原有的銳氣，不得不承認新崛起的漢人帝國有着服一切的實力。

哪怕已經過去了十年，元好問回憶當時形，依然熱沸騰。而那場勝利帶給他的，則是爲漢人，在任何地方都不須懼怕的底氣。

不止是元好問，使團裡每個員都是如此。

於是當阿拉伯的騎兵隊長終於把馬丹人殺得七零八落，自家折返回來，打算誇讚自家的武力時，卻見到使團雖然嚴陣以待，可員們的眼神裡並沒什麼欽佩緒。

元好問看着他，還疑慮地問道：“我聽說，這些馬丹人本來都是港口附近的良善居民，和不商隊都有合作，還曾得到某位埃米爾讚譽的……貴國的局勢如此張，就連這些原本的良民，也被迫爲賊寇了麼？”

騎兵隊長聽了通譯的話，面變得嚴肅，嘰裡咕嚕地說了一大通。那通譯聽了，一時竟不向元好問轉述。

元好問催了他幾句，他才勉強道：“隊長是說，該下火獄的異教徒快要來了，各種各樣的僞信者遲早壞事。他們找死，便讓他們死；就算他們不想死，哈里發遲早也會除掉他們。”

通譯說完這段，臉上出害怕的神。顯然在他們的文化傳統裡，一旦話題延到異教徒、僞信者之類，那是非常嚴重的了。便是原本再怎麼親的家人夥伴，一旦在這上頭有了衝突，往往不死不休。

偏偏眼前這些來自東方的客人，個個都是異教徒，聽說信奉的神靈數量多達千百。這隊長張口就說異教徒該下火獄，言語落在異教徒耳裡，豈不等同於威脅？

此時這騎兵隊長也發覺不對，慌忙指着通譯，一迭連聲地道：“你告訴他們，異教徒和異教徒不一樣。”

好在漢人們普遍沒把這一套當回事，衆人打了哈哈，這事便過去了。只有幾個使團員暗地裡嘀咕說，原本就是各地軍閥並立，再有外敵境，裡還有族羣之分、教派之爭……我們都是讀過書的，這形老啦！分明是末世之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