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行力極強的他，在這件事上，居然慫了。

他給自己找借口。

這不是在家，這里畢竟是公司宿舍。

也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萬一陸一心想要有點紀念的呢？

孩子是不是都比較喜歡浪漫，他聽他們公司那幫小年輕私下議論的，大多都是紅酒燭什麼的。

而且……也沒有保護措施。

而且……他沒有在宿舍里準備拐杖或者椅，了義肢行不便。

而且……

他低頭。

他可能還是，有點怕。

真正親無間的那一刻，真正到陸一心的那一刻，他可能還是……

“你先去睡，我馬上來。”他拍了拍陸一心的頭，表自然。

陸一心一步一回頭的看他，他關上衛生間的門，又用冷水給自己洗了個臉。

那些他奢求的人間煙火就在一步之遙，只要他愿意從頭到尾卸下鎧甲。

可是有些鎧甲穿的太久太久，已經刻到皮里面，撕開了太痛，他不想在陸一心面前出那些丑陋的東西。

他知道陸一心不介意，但是他也知道，他仍然介意。

在一起快四年，陸一心從來沒有在這件事上過他，他自己也沒過他自己。

再等等吧。

他終于冷靜下來。

再自己，再做一陣子心理建設。

他打開衛生間的門，看到陸一心半躺在床上，眨著大眼睛看著他。

“怎麼還不睡？”他拿巾干嗒嗒的頭發，翻上床，“我義肢沒摘，當心到。”

那東西邦邦的，他怕磕到。

陸一心很練的鉆到他懷里，給兩個人都蓋好了被子。

“你怎麼又洗臉了。”嘟囔著他剛剛上去的創口。

“睡吧。”擔心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可能又會被撥起來的方永年親了親的額頭，關燈，“晚安。”

他覺得他有點落荒而逃，像是以前求追猛打的時候那樣，梗著脖子假裝沒事發生。

那時候都被陸一心看出來了，現在想藏似乎更難。

他在黑暗中翻了個，背對著陸一心，想要遮住今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洶涌起來的。

陸一心很是安靜了一會，時間很久，久到他以為可能又一次睡著了。

他剛剛想要放松閉上眼睛，就覺到背后的陸一心很輕很輕的嘆了口氣。

他又一次瞬間繃。

陸一心悉悉索索的的靠過來，從后面環抱住他，然后很直接的就把手放在了他一直藏的地方。

“已經很明顯了……你剛才走過來的時候簡直讓我都沒辦法忽略……”陸一心聲音都不知道是在嘆氣還是在害。

發現方永年真的稚的，他就打算這樣關燈背過然后就沒事發生麼……

都看到了呀，在衛生間里就看到了呀……

“這是在宿舍。”方永年已經有四年多沒用這樣長輩的語氣了，簡直有些惡狠狠的。

“你……怎麼了嘛？”陸一心又問了一遍剛才在衛生間里他沒有回答的問題，只是這次，手里拿著不該拿的東西，尾音加了個語氣助詞。

上揚的，聲氣的。

方永年握著的手轉。

黑暗中，陸一心的眼睛亮晶晶的。

方永年把那只作的手拿開，放到了自己義肢接腔的地方，聲音很啞，說的很輕：“我……害怕了。”

剛才用來說服自己的借口一個都沒有用上。

他得太深，等所有的一切都手可及的時候他突然就推不開那扇門。

近鄉怯。

和陸一心在一起之后他一直在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想兩人的差距，對父母，對外人，對所有其他的旁觀者，他都直著腰，厚著臉皮假裝自己很鎮定。

陸一心家人沒有提到殘缺，他們認為這不是大問題。

他們家里的人把差距放到了雙方父母上，絮絮叨叨的也都是一些無關要的問題。

他們最親最近的人，都沒有把這件事攤上臺面，所以訂婚的時候，那些人只能言又止眼神流。

那是來自親人的善意，但是他不能厚著臉皮真的假裝這一切就能那麼云淡風輕的過去。

他在逞強，這種逞強又何嘗不是一種自卑。

他假裝自己仍然是四肢健全的樣子，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強大，這幾年他做了一個制藥研究員可能要六七年才能做完的試驗，他終于快要靠近功，可是臨門一腳，真正相親的時候，他仍然會有切之痛。

他……害怕了。

他就這樣在黑暗中看著他的姑娘，無助的把的手放在他右的截斷面，膝蓋以下十公分，他還能留有膝蓋，所以適應義肢可以比較快，所以走路的時候，可以更加完的假裝自己是正常人。

但是，他終究不是個正常人。

他被卡在半毀的轎車里，右腳被鋼板刺穿，五臟六腑都痛得像是被挪了位置，他清醒的聽到施救人員告訴他：先生，您的右已經壞死，必須截肢。

他從來沒有聽過那麼荒謬的告知，因為在告知的時候，他已經看到了鋸子。

他并沒有從那場噩夢中走出來，再鮮亮麗的履歷也沒有辦法把他從那場噩夢中拉出來，也許這一輩子都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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