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白的明月照耀在由無窮建筑怪影層疊而的東夷城，芒并不如何耀眼，再配上城外良港拂過來的微咸海風，讓空氣中彌漫起一魅的味道，就像是風干的鹽梅被誰扔進了一杯清亮的五糧中，泛著淡青的，將辛辣的殺意險地藏在清香里。

一二層民宅的后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兩個疊在一起的人影像陣風似穿了進去，接著門后的人馬上將門關閉，同時民宅之外傳來幾聲表示安全、無人蹤蹤的暗號。

這是南慶監察院四駐東夷城一的據點，負責這個據點的書畫店老板，今天晚上一直等在這里，沒有想到最后竟然等來了一位傷者。他開門之后，便張地握了手里的匕首，一不地坐在了后門背后，小心地留意著據點四周的靜，務求保證，一旦事有不諧，他能夠在第一時間報警。

灑在庭院的月忽然暗了暗，書畫店老板張地抬眼去，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也沒有注意到一抹影子順著民宅二樓木門的隙飄了進去。

屋，范閑將王十三郎放到了床上，盯著他滿臉的青白之仔細觀察了半晌，然后撬開他的，看了看舌苔，又側耳聽了聽脈象和肺音，眉頭緩緩地皺了起來。

能夠讓強悍的十三郎真氣盡散，渾癱無力，這種毒一定是非常恐怖的事。時間太短，范閑仍然無法完全準地判斷出，劍廬首徒云之瀾究竟給王十三郎下的什麼藥，但對于這種藥的大分和作用類型，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

他想了片刻后，從懷中取出從不離的小袋，自其中擇了一顆微褐的藥刃，用兩手指啪的一聲碎，塞進了王十三郎的雙中，自桌上取來半壺涼水，生生灌了進去。

涼水打了王十三郎的服前襟，然而這位殺了西胡左賢王，還能從王帳里殺將出來的壯勇強者卻沒有毫反應，因為他此時已經昏迷了過去。

范閑的眼眸里閃過一寒意，抿了抿發干的，單掌在王十三郎前一摁一拂，手法如水波一般下，真氣微送，助王十三郎吞水藥。

做完這一切，范閑才稍稍放下心來，沉默地坐在王十三郎旁邊，等著藥力開始發揮作用。他看了一眼房門旁邊的那抹影子，沉默無語，似乎在思考另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藥漸漸發揮作用，王十三郎的額頭開始滲出汗珠，范閑知道時候到了，盤膝上床，閉上雙眼，開始憑借自己道法自然的天一道純良真氣，替他袪毒療傷。

在江南的時節，范閑經脈盡碎，全靠著海棠朵朵用天一道功法相助，才能將經脈修補回來。今日王十三郎雖然中毒已深，經脈被毒侵伐的一片凌，可以覺到的脈管上面千瘡百孔，但至比當年的范閑要好治許多。

藥不可能完全驅盡十三郎的毒，但再加上范閑的療傷真氣，則又是另一個結果。自費介離開，肖恩死去，東夷城那位用毒大師不知所蹤，如今這世間，范閑可以說是用毒解毒第一行家，雖然云之瀾下的藥極其厲害，卻也難不倒他。

影子沉默在房門守侯著療毒事宜，冷漠地看著臉越來越紅的王十三郎，心里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王十三郎終于睜開雙眼，醒了過來，然而他醒過來的那一剎那，并沒有向辛苦救治自己的范閑，而是滲出兩道令人心寒的利芒，直刺門旁影中的那個中年人。

王十三郎不知道那個中年人是誰，只知道對方約四十幾歲，在青州城曾經在極偶然的況下見過他一面，知道他是范閑的親信。王十三郎本以為這個看不出高低的中年人，是監察院里的某位探，然而先前在范閑背上還未昏厥時，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在那片月中，這個中年人向四師兄刺過去的那一劍。

四顧劍！劍廬學，從不外傳，只有劍廬十三位親傳弟子才有可能修習的四顧劍！

“你究竟是誰？”王十三郎虛弱不堪，但目卻極為警惕和復雜，他盯著影子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

……

范閑緩緩將雙掌從王十三郎后背收了回來，力真氣消耗太大，渾的汗就像漿子一樣流淌著，這一刻汗流滿面。他聽到了王十三郎充滿震驚與張的這句問話，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沒有想到這位十三郎初初逃離鬼門關，居然就重新回到了劍廬的立場上，對影子產生了極強烈的敵意與關注。

影子微微低著頭，目注視著自己的腳尖，本沒有回答王十三郎這個問題，或許是覺得無趣，或許是覺得無聊，或許是覺得不屑。

他是四顧劍的親弟弟，被四顧劍的徒這樣問，自然覺得相當荒謬。而整個天底下，知道他真實份的，不超過四個人，在范閑沒有允許之前，影子不會讓任何人知道自己與劍廬之間的關系。

只是這個天大的，隨著今天晚上影子的被迫出手，只怕會引起很多人的猜測了。

范閑從床后挪了下來，低著頭坐在王十三郎的旁邊，將腦袋埋在雙肩之間，顯得格外疲憊，上的汗泛著一陣陣難聞的味道。

王十三郎沒有向他道謝，只是像一只老虎般，死死地盯著影子，似乎如果影子不給自己一個答案，他此時縱使虛弱不堪，縱使剛被劍廬的師兄弟們用毒的手法制住，也要以劍廬的名義向影子出手。

范閑埋著頭，抬起右手的食指輕輕嗅了一下，指尖上帶著王十三郎被出的汗，略有些油脂之。他馬上分辯出了這種藥的分，心里咯噔一聲，眼眸里殺意大作，說道：“好厲害的毒，十三，你這位大師兄還真護你。”

此言一出，王十三郎沉默了下來，無言以對，畢竟今天夜里是南慶的兩大高手把他從自家的師兄弟手中救了出來。

范閑忽然擺了擺手，極為疲憊說道：“這毒太厲害，我手頭沒有趁手的藥，用真氣毒，無法清，你至還要調養數日才能恢復，有什麼要問的，明天醒來再問。”

王十三郎劇咳了兩聲，似乎有些不甘心，但卻覺得眼皮子越來越沉重，倒向了床上。

范閑反手出王十三郎脖頸上的那枚細針，搖了搖頭，從床邊坐了起來，取起半壺冷茶往肚子里灌了進去，又激出一汗來，更覺疲憊不堪。

他推門而出，坐在了屋檐下的影中，影子也來到了他的旁邊。

“剛才幸虧你來了。”沉默半晌后，范閑輕聲說道：“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

一想到劍廬里那四把有九品之境的寒劍，想到剛才看似灑然實則兇險的境地，范閑的心里便是一片后怕與寒冷，天下英雄果然不能小覷，單打獨斗，如今的自己雖然從不懼人，但是被幾名九品圍攻，實在是相當恐怖，尤其是自己又不忍心丟下王十三郎，如果不是影子突兀出現在那片月之中，誰知道今天自己面臨的下場是什麼。

在那個賣秋刀魚的冰攤分手，范閑給影子的指令是聯系監察院埋伏在東夷城的釘子，他單去的梅圃夾院，卻沒有想到影子能夠這麼快完任務，并且回到自己的邊，救了自己一命。

“理六事務之前，我首先是一個影子。”影子在他的旁冷冷說道。

范閑沉默了片刻，知道對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以前是陳萍萍的影子，所以從來不會離開陳萍萍的邊，后來陳萍萍命他前來保護自己，他就為自己形影不離的影子。

即便范閑有些托大，讓影子去理院務，有短暫片刻離開自己的邊，影子依然會覺得強烈的不安，選擇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范閑——他的行事風格，便是暗中跟在范閑的后，時刻保護他。

海風拂來，吹的范閑渾汗更加冷，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如今已經是九品上的強者，早已寒暑不侵，然而此刻卻打了個寒噤，足以證明他此時心的寒冷。

他心中的寒冷是因為劍廬部的傾伐，云之瀾居然敢對王十三郎下手，而且下手如此之狠，并且有那麼多的劍廬高手站在他的旁，難道說將死的四顧劍已經失去了對劍廬的控制？

寒冷還因為先前那危險的境地，渾的汗漿，并不僅僅因為是替王十三郎毒造，還因為那四柄恐怖的劍，范閑驚魂未定。

而他心頭還有一件更害怕的事，這件事在他的心頭，讓他艱于呼吸，恐懼占據了整個心。

很明顯影子知道他此時在害怕什麼，所以也顯得前所未有的神凝重，坐在他的旁，一言不發。

此時此景，讓范閑想到很多年前初下江南，在沙州客棧外的屋檐下，他和這位天下第一刺客，并膝而坐，相談雖不歡愉，卻是撈了不好。今日再次相鄰而坐，兩個人的心卻都十分沉重。

“為什麼剛才你沒有殺死那個劍廬高手？”范閑的嗓音已經因為張，而變得干起來。

“對方有四名九品，我們能一招而過，靠的是出奇不意，用劍意震懾對方的心神。”影子閉著眼睛，沉默說道：“即便這樣，我也只能重傷一人，你并沒有真正的傷到老三……如果對方醒過神來，我們或許能逃走，但依然不可能將他們全部殺死。”

“不得不承認，我那位白癡哥哥教徒弟的本事，是天下第一。”

影子的這句話闡述了一個天下皆知的事實，四大宗師之中，葉流云不收徒，慶帝大概有范閑這樣一個古怪的轉折弟子，而苦荷的天一道雖然弟子眾多，但真正培養出無數絕頂高手的，只有四顧劍一人，僅劍廬門下便有十二名九品，這是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數量。

范閑沉默了許久之后，忽然開口說道：“我這三年一直很小心，一旦使用四顧劍，劍下必然死人，我從來沒有讓活人看見我使出四顧劍的劍招。”

“我的劍下從來沒有活口。”影子冷漠地陳述著事實，這位天下第一刺客，但凡出劍，從未有過生還者。

“云之瀾呢？”范閑提起一個名字，三年前在江南，影子領著六的劍客，滿天下的追殺以云之瀾為首的劍廬弟子，生生將東夷城的黑暗勢力出蘇杭二州，為范閑整治江南秩序立下了大功。

“我殺云之瀾的時候，沒有用原劍。”影子沉默片刻后應了一句。

范閑輕輕點了點頭，就算是影子在杭州樓外樓下的西湖漁舟旁，對云之瀾暴起突擊，也只是重傷了對方，看來影子也是擔心無法將云之瀾殺死，所以在手法上留了后手，以免暴自己的份。

“所以說，整個天下，只有今天晚上這五個，不六個……如果加上十三郎，就是七個人，可能知道這個。”范閑低頭思忖道：“問題在于，這幾個人我們還沒有辦法滅口，你說四顧劍大概什麼時候會猜到你就是他僥幸活下來的弟弟？”

影子沉默很久之后，緩緩開口說道：“說不定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監察院的影子就是我了。”

此言一出，范閑陷了一種無可奈何地平靜之中，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或許便要因為此行東夷城，而變事實。

他抬頭明月，低頭思故鄉，喃喃說道：“如果四顧劍能夠替我們保，那該有多好。”

影子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但那種戲謔的意味卻是掩之不住。

范閑忽然長太息一聲，著影子微笑問道：“當日在懸空廟刺殺皇帝陛下的覺如何？”

影子思忖片刻后，說道：“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