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尉竟然也在這邊,大風兄弟和景清道友的好些言語,以前聽得云里霧里,如今這位看門人一聽就懂了。
故而陳靈均總夸他有悟。
只有老廚子獨自一人,坐在別,在看一幅趕考書生夜游鬼宅的鏡花水月,手托菜盤,一盤炒黃豆,老廚子丟了幾顆炒黃豆在里,正看到一閨閣樓外,有白、紅兩件裳在空中縈繞回旋,就是不落地。
老廚子起,要讓座,陳平安就沒有打攪他們的雅興,擺擺手,走了。
去山道那邊,岑鴛機還在練拳,如今看待年輕山主的眼神,總算不那麼防賊了。
早年陳平安一想到這個就來氣,老廚子那屋子胚,老的小的,就沒一個正經人,你不去戒備,偏偏防我一個正人君子作甚?
走在臺階上,想起李-希圣贈送的《丹書真跡》,是一本薄冊子,記錄了八十多種符箓,分上中下三品,分別對應練氣士的上中下三類境界。
當初在陸掌教暫借十四境道行給陳平安期間,年輕可沒有閑著,“盡其用”,在游歷寶瓶洲山水之間,趁著境界高到不能再高了,得以“居高臨下”,繪制了位于那部丹書真跡后邊書頁的上品符箓,數量極為可觀,但是在那之后,即便是后來問劍托月山之時,一直沒有使用,三百余張符箓,被陳平安全部鎖在一只被“封山”的小木箱子里邊,名副其實的箱底了。
陳平安來到山門口,坐在桌旁。
境界可以借取,可親自畫符一事,還是需要消耗自天地的靈氣積蓄,這些靈氣損耗,就是那三百張符箓的畫符“本錢”了,
估算了一下,按照山上的市價,將修士的靈氣折算神仙錢,陳平安如果選擇賣出那一箱子符箓,不掙。
只是因為這些符箓品秩高,封山制的品秩就跟著水漲船高,當時陳平安覺得既然已經是玉璞境,躋仙人境總歸不是太難,就給自己挖了個不小的坑,結果走了一趟蠻荒天下,直接跌境為元嬰,至今還未能重返玉璞,有苦自知。
練氣士繪制和祭出一張符箓,是有開門和關門講究的。
至于武夫畫符,靈氣流溢之快,如洪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終究還是不得其法。但如果有朝一日,真正得其門而,相信會有一番別有天地的景象。
禺州。
與寺院借宿的山居生活,飲食淡薄,多蔬而甘,寺廟這邊自己研磨的豆腐,稍顯酸,數月寡淡齋飯,久不知味,儒士曾想買魚而歸,親自下廚烹鮮,雖是住客,惜此舉亦犯戒律,且不免為山僧妒也,只得作罷。
山中無鏡,見己頗難,唯有每日抄經寫字時,可見手指漸筋骨。
寺紙張劣,筆落紙上,如老驢負重登山。儒士休歇間隙,抖手腕,以手指挲鬢角,想來與白云同。
夜,儒生挑燈夜讀佛典,寺塔鈴相語,星斗闌干去屋頂不遠,似可以竹竿挑落一二星代替燈燭。
清晨,聞鐘聲而起,儒生披穿鞋,開門啟窗,白云沖簾而,勢不可擋,濃云如衾被。
人如坐混沌中,手不見五指,口鼻之,無非云氣,熏熏然如飲酒而醉,儒生喃喃笑言,不料世間竟有云酒。
云霧稍淡,寺廟尚未戒的小沙彌,按時端來食盒,于僧梵唄聲里,雙鬢霜白的儒生,獨自朝飯云中,一大碗白米粥,兩份佐粥小菜,一碟豆腐,一碟鹽豉干菜,儒生抬頭偶見,一彩蝶乘云嬉戲至屋外檐下,為一老舊蛛網所縛,雙翅撲騰不得去,儒生放碗起,持屋一支老竹游山杖挑網救蝶,儒士回桌而坐,細嚼慢咽之際,見破舊蛛網,心中多出一問,要與住持和尚相詢,飲食過后,出屋散步,巡檐覽《戒壇律儀》,法度森嚴,偶有別字。
今日有貴客登山寺門,攜十數仆役,為首之人,半百歲數,說雅言打腔,雍容緩步,極有威嚴,不見住持和尚相迎,唯有知客僧低頭笑語,仆役皆齋于客堂,常有轟然笑聲,貴客與知客僧同游,止步不前,雙手負后,凝視戒壇律儀文字,貴客久久無言,與知客僧詢問所鐫文字,赤銅耶,鍍金耶?
雨后初霽,春易困,儒生剛剛午睡初足,便有那個相的小沙彌叩窗疾呼,陳先生,陳先生,山靈仙君又驅五彩云至聚仙崖文殊臺下矣,足可一觀。
儒士出寺,與小沙彌一起登高游山,以竹杖撥開山路上的枯木、松枝。
常有雅士,掘老竹。制游山之杖。尤其一些個歲月悠悠的山中古藤,用來制杖,是許多上了歲數的達顯宦之心頭好,價格不菲。
此山有數峰,常在云霧中,不輕易與山外俗子展面容,山勢險峻,道路崎嶇,寺高于云。
仰觀諸峰,云煙裊裊,如面談問道,如耳提面命。
山腳這座寺廟,在寶瓶洲歷史上素有大名,尚且香火冷清,山上數寺,皆小而無名,香火稀疏,可想而知。
此峰唯有一寺鄰近山巔,孤立云表,禪房簡陋,儒士與小沙彌曾經來此數次,迎客者,無山僧,唯有山犬吠聲而已。
此地山高風涼,即便伏時分,據說僧衲猶需穿棉,一年四季,無需涼扇。山外來客偶有來此避暑,皆言人間正值酷暑。
院有一小池,深二尺,潦不滿溢,旱不干涸,此水若古佛,聲味皆無。儒士曾細觀其石土構造,似無滴水出山流瀉至人間。
古寺旁有聚仙崖,建造一亭。
儒士每次到此觀看云海,都會擺一古怪姿勢,左手作拳安于腰側。
然后小沙彌就會聽到一連串古怪至極的聲音,豎耳聆聽,似乎是個佛家咒語,小沙彌只聽得出首尾兩字,既像古鐘悶響,又似牛聲,期間聲音稍弱,最后便是驀然轟一聲,就跟打雷似的。
小沙彌好奇詢問這是什麼,儒士也笑容不語,只說以后有緣便知。
登山路上,小沙彌腳力很好,走了數里山路依舊呼吸平穩,隨口問道:“陳先生,什麼修平常心。”
寺廟里的巡山僧人,都說山中有那俗稱大蟲的山君,齒高于人,大如牛,似有靈,從不傷人。
儒士微笑道:“淘米時淘米,吃飯時吃飯,念經時念經,敲鐘時敲鐘,睡覺時睡覺。”
“陳先生,這些個道理,書上早就有的,方丈也是與我們說過的。”
“那就舉個我自己的例子,與你說話時,跟與白也、于玄他們這些前輩聊天,是差不多的心境,這就平常心,不過很難,我這些年一直在反復琢磨這個問題。”
“他們是誰,大人嗎?”
“是了不起的大人,也都是值得敬重的豪杰圣賢。”
小沙彌了頭,“懂了,不管陳先生有錢沒錢,我都要一樣敬重。”
文士會心笑道:“很好,這就有慧。”
小沙彌靦腆道:“如果這般就是慧,那慧也太不值錢了些。”
文士笑道:“人之慧如你我呼吸的天地之氣,值不值錢,得看你怎麼看。”
小沙彌猶豫了一下,說道:“陳先生,與你求個事唄。”
陳先生架子大得很嘞,抄寫經書,寫得一手很好的小楷,寺僧人與他乞求字帖扇面或是楹聯,皆被婉拒。
儒士好像猜出小沙彌的心思,搖頭笑道:“此事免談。”
小沙彌嘆了口氣。
他們這次沒有去往那座小寺,徑直去往聚仙崖山亭賞景,看云片刻過后,儒士再次擺出那個左手握拳安放在腰側的姿勢,至于他所念之咒,是-宗的普賢金剛薩埵咒,遵循儀軌觀想自前如海供云中,白蓮月法座上。
亭外來了個陌生人,小沙彌連忙低頭合十行禮。
看著那個相貌清癯、雙鬢霜白的儒士,瘦如野鶴。
袁化境疑道:“是你?”
儒衫文士亦是疑道:“你是?”
袁化境冷笑道:“果然是你。”
相貌氣態都可以變化,就是那麼一對招子,實在是讓袁化境看著就煩。
難怪在大驪刑部某份蔽機的諜報上邊,照理說是極正經、講究的措辭,卻夾雜有不只是照搬到報上邊的“公道言論”。
其中某些出自劍氣長城本土劍修的評論,便是袁化境看了都啞然,改艷他們幾個,更是每每在飯桌酒局提起便要噴飯。
遠看是阿良,近看是。狗是真的狗,一個比一個狗。
對此袁化境是不太能理解的,按說劍氣長城對這兩位外鄉劍修和讀書人,是很有好才對,結果卻是“風評”這麼差,雖說沒有什麼惡意,可調侃起來,如此肆無忌憚,不余力,還是讓他們這些沒去過劍氣長城的人,倍震驚。
就像國師崔瀺,風雪廟劍仙魏晉,在寶瓶洲,怎麼可能會這麼被誰隨便調侃。
陳平安見他認出了自己,便以心聲笑道:“在京城幾次切磋,你好像都沒有祭出箱底的那把本命飛劍?是反正贏不了,干脆就藏掖起來,還是不宜現世,暫時見不得?”
袁化境沉默不言。
陳平安笑道:“無妨,太底下誰還沒個影子。”
袁化境依舊不開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拾階而上,步涼亭。
小沙彌想了想,便與看樣子是在異鄉遇故知的一雙朋友,告辭一聲,去別看風景去了。
陳平安雙手拎起長袍褂子,落座翹,拍了拍膝蓋,微笑道:“這里算是袁劍仙的一避暑別院?”
此山雖然形勝,未嘗有靈祇祀,歷史上也無帝王封禪記錄,其山如人,真士也。
陳平安說道:“真是個幽居散心的好地方。看得出來,袁劍仙確實安貧樂道,有淡泊之趣。”
袁化境說道:“你不用說這些沒誠意的客套話。”
陳平安唉了一聲,埋怨道:“客套什麼,我與袁劍仙最為投緣,朋友間言語無忌,反話而已。”
袁化境一時語噎。確實,先前大驪京城地支九人,就數他跟陳平安最不投緣。
袁化境收拾緒,淡然道:“早年偶然風路過,喜歡這里的清凈,每年閑暇時,我就都會來這邊住上一段時日。我們九個,份見不得,不好拋頭面,差不多都有個類似散心的地方,姓埋名,改頭換面,無事時就換上一種份,比如改艷,就在京城開了那間仙家客棧。陸翚在一個畿縣當縣尉,韓晝錦在一個赤縣開了個鋪子,自己當東家,做些邊境販茶的生意,還有人領著書省試正字的俸祿。”
陳平安點點頭,“松弛有度,修道之人,不能總繃著一心弦。”
袁化境問道:“你來這邊做什麼?”
陳平安笑道:“降伏心猿。”
跟袁化境雖然遠遠稱不上朋友,不過哪怕不是朋友,也能聊。
等到陳平安下山,回到山腳寺廟,已經是夜幕沉沉的景,在住研墨,攤開紙張,寫下一語。
遠離一切顛倒夢想。
潑墨峰之巔。
陸沉微笑道:“若是不去刻意說玄,一句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大上總歸是沒錯的。”
抖了抖手腕,陸沉說道:“人翻覆如手掌,世道死生如車。”
言語之間,陸沉屈指一彈,便有一縷清風,拂中一位道門天君的眉心。
在這之后,曹溶便如同“開眼”,視線追尋著師尊陸沉的昔年視野,清清楚楚看到了一幅長河舊畫卷。
風景舊曾諳。
由不得曹溶不去看風景。
反正閉眼也無用。
只說夢中所見,難道是靠眼睛嗎?
曹溶盤而坐,雙手掌心朝上,疊放在腹部,就當是觀道一場。
年輕道士彎腰推著一輛雙木板車,坑坑洼洼的泥路上,響起一陣車轱轆滾聲響,進一條線略顯暗的陋巷。
道士一路念叨著“佛祖保佑,菩薩顯靈”。
在一院門口外停步,道士敲門喊話,片刻后,一個黝黑消瘦的草鞋年,終于還是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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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求道的候蔦陰差陽錯之下被派往魔門劍派臥底,整日翹首盼望立功受賞能重回道門……直到成爲劍道巨擘,他才悲哀的發現,已經沒人再有能力來收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