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而然，就聊起了桐葉洲的大開鑿一事。

老秀才開懷不已，“要說豪言壯舉，我這關門弟子，說得不多，做得更多些。”

程龍舟笑道：“陳在桐葉洲補缺一事，令人佩服。”

老秀才沉默片刻，笑道：“哪里哪里，當仁不讓于師。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之后是皚皚洲韋赦，一位曾經被認為十四境是他囊中的天才修士。

這位七十二峰主人走后，陸陸續續有大修士來此道賀，甚至還有青冥天下的幾位道門飛升境。

最后一位道賀之人，是那個綽號湯和尚的僧人神清。

“大和尚，我們心里邊，先有個是非，得有個對錯。對吧？”

“是吧。”

————

落魄山，竹樓外的崖畔石桌。

明月當空，像個富貴人家的大玉盤。

一個，和斜挎棉布包裹的黑小姑娘，一起賞月，們聊著好像總也說不完的悄悄話。

今夜的碎零食，不是糕點和瓜子，而是一枝枝映山紅的花瓣，都是右護法今晚獨自巡山的戰利品。

桌邊石凳不矮，暖樹可以雙腳底，個頭稍矮幾分的小姑娘，坐著就要靴子懸空了。

小米粒突然趴在桌上，讓暖樹姐姐出手，暖樹不明就里，還是出手掌，小米粒抬起手掌，輕輕呵了一口氣，再握拳使勁搖晃幾下，最后拍在暖樹姐姐的手上，一本正經道：“裴錢說那些飛檐走壁的頂尖高手，可以輒將一甲子、百年力傳給別人，我這邊呢，學武不，但是！我這只手，有仙氣哩，暖樹姐姐，送給你，收好收好！”

暖樹仍然一頭霧水，還是手掌攥拳，聲笑道：“收到了。”

小姑娘點點頭，雙臂環，側過，面朝崖外，晃著雙，腳后跟一次一次敲打石凳，氣呼呼道：“其實呢，原本是打算送給裴錢的，這麼久不回家，那就怪不得我嘍。”

說到這里，小米粒轉頭解釋道：“因為裴錢才上了幾天學塾，一早還喜歡翹課，不像暖樹姐姐，你每天都看書，用不著這點我從字帖那邊蹭來的仙氣。”

原來是上次好人山主在桌上，當著小米粒的面，攤開了蘇子和柳七的兩幅字，自然是毋庸置疑的真跡了。

畢竟是自家先生親自與他們討要而來，這要能假，天底下就沒有真了。

當時小米粒就手了兩幅字帖，覺得自己肯定沾了些仙氣的。

夜深了，一個晨起打掃庭院，一個要巡山，就一起返回住。

們離開石桌之前，發現竹樓一樓依舊泛著燈，好人山主還在挑燈看書呢。暖樹豎起手指在邊，小米粒使勁點頭，曉得。

暖樹先將小米粒送到院門口，與暖樹姐姐道了一聲別，小米粒不著急挪步，等到暖樹姐姐走遠了，才走近門口，雙膝微蹲，就像扎了個馬步，雙手作氣沉丹田模樣，緩緩遞出一掌，掌心在大門上，輕喝一聲，便將那沒鎖的院門給“撞開”了，聽著吱呀作響的開門聲，黑小姑娘收回手掌，重新直腰桿站定，大步過門檻，十分滿意，點點頭，按照當年裴錢從武俠演義小說上邊看來的說法，自己這一掌，怎麼都得有個三十年力了。

右護法回家不栓門，出門也從不鎖門，門鎖都是做做樣子，以前是方便裴錢串門，后來是習慣自然了。

小米粒到了住，住的那間屋子也是書房，搖頭晃腦走到書桌旁，點燃油燈，一屁坐在椅子上，呵，雙腳重重踩地！

屋桌凳都是老廚子親手打造，所以顯得小小的。

桌上書籍不多，整齊疊放在一起，多是小時候的裴錢看過，再送給小米粒的。

小米粒歪過頭，摘下那只每天形影不離的心棉布挎包，放在桌上，輕輕拍了拍挎包，咧笑道：“闊綽！”

大驪舊北岳地界，龍泉劍宗，猶夷峰。

劉羨正在閉關。

說是閉關，其實就是關上門睡覺，不過卻不是以往那種打瞌睡。

化名余倩月的賒月，很清楚劉羨此次閉關不同尋常和輕重利害，就干脆留在劉羨屋外，寸步不離。

反正以的大道腳和境界修為，一年半載不合眼都不覺得疲憊。

那個李深源的年，最終還是選擇拜徐小橋為師，在煮海峰那邊修行。

劉羨先前說過，出關之后，要走一趟洪州，除了那邊是古蜀劍仙的聯袂羽化留下仙蛻之地，出產巨木的洪州豫章郡地界，還留下一些傳自遠古的娛神、祭祀傳統。

賒月聽到一陣腳步聲，轉過頭，一個木訥漢子徒步登山，來到這座猶夷峰，瞧見了那個一年到頭穿棉的圓臉姑娘，點點頭，在余倩月這邊，被劉羨稱呼為阮鐵匠的男人，還是有笑臉的。

阮邛雙手負后，腳步很輕，到了這邊，也只是以心聲問道：“他在閉關？”

賒月點點頭，解釋道：“這次跟以前不一樣，可能會比較兇險。”

阮邛同樣點點頭，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走這麼一趟猶夷峰，不過男人還是用一種看似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羨就是個閑不住的人，以后有勞余姑娘多擔待些。”

賒月想起劉羨在閉關之前的那番對話，微微臉紅，難得有幾分赧，不過就不是那種扭的子，說道：“阮先生，我要是真跟劉羨結為道了，會不會給龍泉劍宗惹來些不必要的麻煩？”

阮邛搖頭道：“不會。”

賒月輕輕嗯了一聲。

阮邛看了眼屋子，才來一小會兒，就轉離去，似乎想起什麼，也沒轉頭，依舊雙手負后，只是腳步放緩些許，說道：“如果，我只是說如果，以后羨這小子哪里做得不對了，他又是讀過幾天書的，歪理多，你吵架吵不過他，或是他犯倔，死要面子，不肯跟你認錯道歉，就跟我說一聲，我不當宗主了，好歹還是他的師父，罵他幾句總是可以的。”

賒月笑容燦爛，“記住了。”

在賒月的印象中，阮師傅好像就沒有跟誰說過這麼多的話。

阮邛剛加快腳步，沒走出幾步，便猶豫了一下，男人停下腳步，說道：“按照小鎮那邊的習俗，一般喜酒是要辦兩場的，一場在男子家鄉，一場辦在子家里，所以到時候一場酒席在槐黃縣城辦，另外一場，余姑娘要是不嫌棄，就在我們龍泉劍宗這邊擺酒，在猶夷峰之外隨便挑座山頭好了，喝過喜酒，那座山頭就是余姑娘的道場了，就當是我這個長輩的一點心意。至于劉羨的伴郎，照規矩，是要跟著新郎喝兩場酒的，可以幫著羨擋擋酒。”

賒月聽到這些，看著那個好像用很大氣力才說出這些家常話的背影，沒來由有些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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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簡湖，素鱗島，作為島主的田湖君，在那個如今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師弟的青年修士離開后，還是有些神恍惚，后怕不已。

宮柳島那邊，乘月散步的年輕修周采真，得知眼前那個看似神和煦的儒衫青年，就是那個惡貫滿盈、臭名昭著的顧璨，尤其是當他用一種很隨意的語氣，說出那句驚世駭俗的言語，新賬舊賬一起算，打死劉老宗主？周采真更是被嚇得臉慘白，直覺告訴，對方沒有開玩笑，但是對方在自報份，所說的最后一句話，偏偏是那麼一句，我是開玩笑的，你千萬別當真。

顧璨祭出一條符舟，撐船離開宮柳島，作為真境宗祖師堂所在的宮柳島，仙人劉老與白帝城修韓俏，雙方相對而坐。

只是門口那個自稱需要給顧璨賣命一百年的妙齡子，形已經消逝不見，完全無視劉老親手布置的陣法制，出現在了顧璨那條符舟上，看著那個盤坐在船頭的儒衫青年，笑道：“浩然天下的宗門，比起我家鄉那邊，講究門道就是要多些，七八糟的機構，記都記不住。”

顧璨問道：“我那師姑，不會一言不合就跟劉宗主打起來吧？不是讓你留在那邊勸架嗎，來這邊做什麼。”

嫣然笑道：“打起來？怎麼打，在哪里打？”

顧璨淡然道：“靈驗，不好笑的笑話，能不說就別說。”

撇撇，這家伙，到底是偏向韓俏幾分的。

這個以顧璨邊婢自居的蠻荒修，道號“春宵”。如今化名靈驗，是顧璨前不久幫忙取的，很滿意。

在蠻荒天下那邊，子午夢。當然同樣是化名，上一個幫忙取名的人，是文海周。

從船尾挪步來到船頭，坐在顧璨邊，腦袋偏向他肩頭，片刻之后，已經悄悄施展了獨門的便覺得無趣，便重新坐正，瞥了眼顧璨的部，腹誹不已，鐵石心腸嘛，就沒有半點漣漪的綺念。

在宮柳島那劉老作為道場的境，是山下豪閥富貴門戶里常見的丫鬟裝束，此刻卻變了作冠裝束，姿卓絕。

羅袖輕薄，飄飄如碧云。腰裊娜，眉眼間風萬種。

問道：“顧璨，你是怎麼做到的？”

顧璨說道：“繡幃里倒顛鸞，衾枕之，魚水之歡，極盡綢繆，諸如此類旖旎境地，置其中，一切只需作白骨觀即可，守一法，驅二豎，斬三尸，逐五鬼，降伏六七。”

后仰倒去，“跟著你，真沒意思。”

還不如那個花花的崩了真君呢，好歹對方見著，還需要稍稍穩定道心，再嘮叨幾句虛假意的言語，類似七尺之軀，戴天履地，抵死不屈于人。

作為周心挑選出來的天干修士之一，其實在山上的本來面目，是覆面、背琴囊的裝束，幾乎沒有誰見過的真容。

當下種種面容，自然是在摘掉那張面后，隨心所變幻而，而且不同于一般的障眼法，只要愿意，世人眼中所見的容貌、段、穿著和神態，就是他們心心念念的朝思暮想之人。形似且神似，幾可真。

所以在蠻荒天下，姜尚真第一次見到這位不知是姨還是姐姐的修，第一個觀，就是好生養，材一絕，真是珠圓玉潤。

只是當時在小天地，那份顯化而出的道法氣象，可就滲人至極了，便是姜尚真這種膽包天的貨，也像被澆了一盆冷水。

原來在子午夢后，懸空掛著無數吊死鬼的尸，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緩緩飄。的本命之一，是把紈扇，繪畫數以千計的仕，皆栩栩如生，眉目傳，們在畫卷中喃喃低語，可惜都是人的面目，白骨形骸。而作為劍修的子午夢，古琴即飛劍“京觀”，而這把飛劍的本命神通之一，就是編織出一場夢境，能夠觀想出一條無比趨于真實的無定河，并且讓在一定范圍的長河、或者說是一條無定河陷停滯。

先前在白帝城那邊，韓俏一看到，就心生不喜。

理由很簡單不過，這小娘皮，長得也太好看了點！

可別害得顧璨沉溺于男歡，要說這個娘們與顧璨當個半路道，韓俏倒是不太在意，如顧璨這般的，若是邊沒有一群鶯鶯燕燕才算委屈了他。

最不了顧璨的不搭話，便找了個話題，“這個真境宗，只是那桐葉洲玉圭宗的下宗吧，你知道有幾個機構嗎？二十多個呢，祖師堂掌律修士下邊，就有七八個，管錢的祖師手底下，好像還有小十個……衙門？我就想不明白了，真境宗的經制局，跟那個禮制司，到底有啥不一樣的。還有那度支司與運轉司什麼寶庫局的，不就都是管那麼點神仙錢嗎，非要拆分開來算？”

顧璨置若罔聞，只是閉著眼睛，緩緩呼吸吐納，默默研習一門水法。

躺在船頭的修，翹起，輕輕晃著一條，隨口問道：“故地重游，作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