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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人間校書

陳平安疑道:“作為狐族,給取這個道號,會不會太大了點?”

圣人有言天下無粹白之狐,一頭狐魅,偏要取名粹白,一般來說是肯定不妥的。

只是陸沉言語,從來有的放矢,肯定不是那種故意坑人的餿主意。

山上練氣士的道號,就跟山下凡俗的名字差不多,取得太大,就很難“接住”。

有點類似“高明之家,鬼瞰其室”。事無絕對,當然不是說這麼取名、取道號就一定不好,只是山上修行,心存僥幸,不是什麼好習慣。

陸沉笑嘻嘻道:“有你扛著,還怕這些?”

比如在那狐皮之上鈐印一方龍虎山天師印,可擋天劫,這是山上公認的事實。

差不多的道理,那頭可能暫時尚未出生的狐魅,將來由一個滿大妖真名的年輕山主賜予真名,確實是一樁并沒有后顧之憂的造化。

說不定以后在山上修道再破境,躋金丹與上五境之時,陳平安都可以幫忙分擔天劫,如此護道,可謂穩當。

陳平安看了眼陸沉。

陸沉趕忙澄清道:“這可不是什麼點鴛鴦譜,山上修道,豈可事事往男上邊靠,那也太小家子氣了!”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是不是要走趟大驪京城,去見封姨?”

陸沉嘆息一聲,點頭道:“要去的,至于能不能喝著酒,就得運氣了。”

因為那樁塵封已久的龍宮舊事,封姨對這位拍拍屁走人的白玉京掌教,怨念不小,是替那位龍打抱不平。

畢竟如果陸沉愿意出手,就不會出現那場斬龍一役。

遠古雨師有兩位,皆不在十二高位神靈之列,與封姨類似,神位和職掌被分攤了。

之后他們又閑聊了些青冥天下的史和事,例如那座空山湖某些不為人知的恩怨仇,又比如龍新浦對孫道長那個道號“王孫”的師姐,為何心,如何慕,山上都是如何傳聞的,諸如此類,老秀才和陸掌教,經常聊著聊著便對視一眼,嘿嘿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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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今夜喝高了,加上陳平安挽留,就干脆睡在自己關門弟子的屋,老人不打呼嚕,睡得沉穩。

練氣士,尤其是得道之士,真正的睡覺香甜,便是無夢。

這也是一樁困世人至今無解的難題。

修道之人,好像境界越高,越是無夢。

陸沉雙手籠袖,抬頭明月。

自古多是借酒澆愁,不像今夜三人,可以借景消酒。一覺睡去,明天日出,各自忙碌。

陸沉突然站起,笑道:“隨便走走?”

陳平安跟著起,陪著陸沉一起散步,兩人走在溪邊小路上,泥土松,步履無聲。

陸沉沒來由嘆一句,“如果只是紙上談兵,蠻荒天下沒有一鼓作氣拿下寶瓶洲,實在是太可惜了。”

白玉京這幾年一直在作這場戰事的復盤推演,最終得出的某個結論,與許多浩然山巔修士看法都不一樣,甚至是恰好相反。

陸沉笑道:“將天時地利人和都量化,如果說蠻荒天下的實力是一百,陳平安,你覺得浩然天下的數字是多?”

陳平安似乎關于這個問題早有腹稿,說道:“至是一百五十。如果再嵌某個……道理,例如算上人心,浩然天下這邊就會打對折,蠻荒天下那邊反而降低不多,所以那場仗才會打得那麼辛苦和慘烈。”

陸沉點頭道:“所以我才會在白玉京那邊,對著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老道們,只說了一句,浩然天下的年輕人,就是最大的變數。”

停頓片刻,陸沉加了一句,“周神芝,白也,于玄,陳淳安他們,在某一刻,也都算是年輕人。劍氣長城那邊,董三更,愁苗他們,還有那些不管最終有無返回浩然的外鄉劍修,當然也一樣。”

說完這番好似蓋棺定論的言語,陸沉又說了一句類似讖語的話,“但是你要知道,有債還債也好,風水流轉也罷,蠻荒天下將來也會有自己的……年輕人。如果文廟不給出一個合乎時宜的、有大魄力的決斷,兩座天下就會一并深陷泥潭,就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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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接話道:“校書。”

陸沉一掌,“這個比喻好。”

校書別稱校讎,用以形容一人持本,一人讀書,雙方若冤家相對,仇人相見,互為仇讎。

陸沉說道:“白帝城即將連兩個臺階,直接晉升為正宗。”

既然是為正宗“祖庭”,自然就意味著白帝城即將同時擁有上宗和下宗。

以鄭居中接連積攢的那幾樁功德,并不算文廟為白帝城開后門,只說兩座天下對峙期間,鄭居中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那托月山殺掉一位仙人境大妖,之后直接將整座金翠城搬離蠻荒天下,差點在白澤的眼皮子底下,做掉那頭完全擁有王座資格的蠻荒大妖“胡涂”,而這些還只是臺面上的事,選擇在蠻荒天下合道十四境的鄭居中,天曉得他暗中謀劃了多,鋪墊了多伏筆。

那個胡涂如今最大的患,還是被鄭居中得到了兩份本命

就是不知道白澤能否幫忙解決掉這個患。如果白澤放任不管,讓胡涂自行解決,陳平安相信以鄭居中的手段,胡涂遲早會淪為后者的傀儡。

只說不為人知的兩件事,就可以看出鄭居中的可怕之

一是當初文廟和禮圣專門為他破例,讓鄭居中沒有參加那場十四境修士齊聚的河畔議事。

再就是至圣先師好像說過,在散道之前,他是一定要找鄭居中好好聊一聊的。

陳平安點頭道:“可能鄭先生是打算騰空整座白帝城,只剩自己一人,再不用分心,潛心修道。”

陸沉嘖嘖笑道:“鄭先生這般人,也需要潛心修道?”

跟鄭居中下過棋的,除了崔瀺之外,大致都會有這麼幾個層層遞進的想。

我是怎麼輸的?圍棋可以這麼下嗎?我跟鄭居中當真是在下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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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笑問道:“為什麼事到臨頭,不把他拉下水?”

吳霜降和歲除宮,跟余斗和白玉京,那是青冥天下路人皆知的死結了,不算拉下水。鄭居中卻不同。

陳平安沒有給出答案,小路上有石子,以腳尖輕輕撥開,繼續前行,走在路上。

陸沉笑了笑,好小子,你就這麼相信單憑自己,就一定可以走到白玉京……以及那頂樓嗎?

陳平安語氣淡然道:“不是因為我是誰,所以一定能如何,做什麼事。而是因為我之所以是我,是因為我必然會做某些事,兩者互為因果。至于某些事,無論大小,到底與不,無非是盡人事聽天命。”

陸沉笑著嗯了一聲,雙手抱住后腦勺,與陳平安并肩而行,“理解,完全理解,你從來是如此,這一點就沒變過。”

要說真正能夠讓陸沉都覺得需要敬而遠之的棘手人,白帝城鄭居中絕對能算一個,而且名次極高,必在前三甲之列。

上次從托月山返回劍氣長城,陸沉差點陷一場繡虎心積慮設置的險圍殺,說實話,讓陸沉真正到心有余悸的,還是那個與吳霜降眉來眼去勾搭在一起的鄭居中。一旦鄭居中從陳平安或者準確說來是從崔瀺手中接過此事,那麼以鄭居中的行事風格,絕對會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就像一場針對陸沉的棋局,棋盤大小是全部天下,整個人間,與陸沉分出勝負之前,可以是百年甚至是數千年。崔瀺只是負責打造一塊棋盤而已,至多是讓師弟陳平安局,“幫他崔瀺”下出那記先手,之后歲除宮吳霜降和那撥劍氣長城的劍修,寧姚的飛升城,此外諸如浮萍劍湖、皚皚洲謝松花等,看似局外人,可他們興許會一路下至中盤,例如齊廷濟和龍象劍宗,已經收納數位匿在蠻荒多年的劍氣長城舊人,陸芝,刑豪素也肯定不會去白玉京神霄城練劍……但是真正在幕后掌控全局和收盤的,還是鄭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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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甚至懷疑崔瀺早年與鄭居中議事,是不是慫恿鄭居中,只需做掉陸沉,就可以從此大道廣闊,能夠用某種不與三教祖師相通的合道方式,躋十五境。

在青冥天下那嶄新明月的道場,被陸沉稱呼“師叔”的老觀主,曾經以人間作為棋盤,演化脈絡萬千,展現給陸沉。

要說陸沉最厲害的地方,歸結底,就是玄都觀孫道長一語道破天機的那個評價,“誰都打不過。誰都打不過。”

準確說來,其實需要加上前綴和后綴,陸沉誰都打不過,誰都打不過陸沉。

與此同時,這兩句話互為前提,就愈發凸顯出陸沉在人間與所有人的“不一樣”。

在青冥天下,哪怕是白玉京之外,陸沉幾乎從不與任何道士起爭執,有那膽子大的,敢于與陸沉出手問道斗法,陸沉也都是直接認輸或者跑路。

簡單而言,三千多年來,陸沉不管是在浩然天下,還是青冥天下,他是沒有任何一個尋常意義上的敵人和仇家的。

就像那座玄都觀,除了陸沉,誰敢隔三岔五就去那邊蹦跶?只說那位看門的冠,雖說見著了陸掌教就嫌煩,可心深卻從不會把陸沉視為仇寇,哪怕對方來自白玉京,還是一位城主和掌教。

所以先前陳平安的那個“校書”說法,可謂一語雙關的同時,一語中的。

假設整座天地是一本書的話,陸沉卻與之互不仇視,永遠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一明月中,老觀主指著那個棋盤,調侃陸沉一句,“果真如此,不死也要半條命。”

原來棋盤之上,所有與陳平安有種種因果脈絡的“棋子”,包括落魄山在,就像這里一顆那邊一顆,再加上他們各自的宗門仙府、邊摯友,顯得東一塊西一塊,不斷……切割天下。棋盤上的所有兩顆棋子之間,以各種脈絡相互銜接,故而許多棋子,暫時看似與陳平安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例如這趟趕赴天外的山海閣,冠楊傾,還有那位與文圣討要印章、扇面的徐棉等等,更有王原箓,張風海等……老觀主最后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更是將那塊布滿修士人名、山頭門派兩種棋子的“棋盤”豎起,頓時整塊棋盤如一堵墻壁,擋在陸沉眼前,老觀主還有閑逸致詢問陸沉一句,是不是很像一堵墻上題滿詩詞、瞧著令人厭惡的“疥壁”?

于是陸沉說了句陳平安暫時沒辦法深究緣由的言語,“如果你按照師兄崔瀺的謀劃走下去,你原本可以將一門劍練到極致,這條道路,有可能就是你躋十四境的合道之路。”

陳平安說道:“想來做任何事都有回報或是代價。”

“人不可輕易自恕。”

陸沉微笑道:“亦不可令人恕我。”

陳平安沒好氣道:“我離開書簡湖已久。”

陸沉笑了笑,“道家說天地,佛家說世界,世界世界世與界,一一地理,你要是這麼說,就說明距離書簡湖還不遠,可能年月久了,走得遠些,也可能反而走得近,誰知道呢,更可能或者一下子很遠又突然很近……”

陳平安面帶微笑道:“既然陸掌教自己說咱倆是朋友,那就勸你念我一點好。”

陸沉使勁點頭,雙手合十,滿臉肅穆道:“惟愿世間人心皆是今時今日之書簡湖。”

然后陸沉自顧自說道:“估計吳宮主與我那師叔差不多,合道之路,不止一條。”

陳平安屏氣凝神,只是不搭話。

陸沉和白玉京,你們只管猜你們的,我陳平安和落魄山,只管好好護住那條道路。

不知不覺,泥瓶巷的草鞋年,就漸漸為了許多人心目中的山主,長輩,

當年從劍氣長城走到倒懸山,散落在浩然各地的孩子,除了年輕幫他們心挑選的師父、門派,而那個已經擁有一上山一下宗兩座宗門的二掌柜,就是這些孩子們的一座無形靠山,劍氣長城這個名稱,就是他們最大的護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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