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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雨過天晴

陸沉站在水潭旁邊,豎起雙指,閉著眼睛開始念念有詞,聽著像是一道辟水訣。

水霧升騰,古潭水面之上漸漸浮現出鑲嵌有排排門釘的朱漆大門,氣象巍峨,門外有白玉石碑和拴馬柱,石碑容,大致是提醒來此的訪客,閑人止步,持登門拜訪者,人間的帝王將相需要下馬步行,山上的仙君得在門外解劍,不得騰云駕霧風游歷。若是冒昧來此,先磕頭再退回去,可饒其不死。

陸沉笑道:“這廟子的主人,口氣恁大。”

陳平安問道:“算出里邊的大致景象了?”

陸沉搖頭如撥浪鼓,埋怨道:“尋山探幽,還沒登山就曉得了風景,多沒趣。”

陳平安說道:“糾正一下,我們不是山訪仙,是求財問寶。”

陸沉笑道:“反正都差不多。咱們倆聯袂游歷天下,連蠻荒腹地和托月山都去了,天底下何去不得。即便有意外,也是意外之喜,怕什麼呢。”

陳平安一時無言,陸沉的這個理由,倒也不算歪理。

等到兩人步其中,霎時間眼前雪白一片,皆是遮天蔽地驟然而至的凌厲劍

陳平安停步,紋

觀其劍脈絡,確實是上五境起步的劍修風采。

只是有陸掌教在邊,陳平安就顯得毫無察覺,看著就只是束手就斃。

陸沉瞧著就像一只呆頭鵝,更是引頸就戮的模樣。

遍布天地間的耀眼劍一閃而逝,只是劍水般退散,劍氣一起卻沒有立即消失,殺氣依舊濃重,如墜冰窟,遍生寒,陸沉打了個哆嗦,再眼睛,只見在兩人的視野盡頭,出現了一位披頭散發的赤腳男子,面如冠玉,手持酒杯,橫臥在一張龍椅上,對于門口兩位不速之客的表現,這位東道主似乎既疑,能夠進此地的練氣士,怎麼如此不濟事?又失,難得見到大活人,就只是那種誤打誤撞的有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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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戴冠冕穿龍袍的英俊男子,淡然問道:“外邊的天地,今夕是何年?”

年輕道士戰戰兢兢問道:“在說啥?”

青衫男子小心翼翼答道:“約莫是古蜀方言,聽不太懂。”

到扎手的點子了,怎麼辦?”

“不如你先給這位前輩磕幾個響頭?”

“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禮多人不怪。”

“要是管用,倒也沒什麼,就怕適得其反啊。”

龍椅上的男人,先前在要關頭收回那沛然如雨的磅礴劍氣,此刻依舊沒有坐起,只是斜眼看著那兩個闖境的家伙,雙方的景氣象,境界高低,一覽無余。

至于那倆活寶的竊竊私語,龍袍男子并不在意,他搖晃著手中酒杯,冷笑道:“聽不懂寡人說的話,就不認得門外石碑上的文字嗎?”

陳平安看似眼觀鼻鼻觀心,在裝傻扮癡。其實不耽誤跟陸沉以“心聲言語”,卻不是那種練氣士的手段,不起天地間靈氣漣漪,甚至就連心湖都沒有水紋,就只是他與陸沉的某些“想法”,在陸沉的道法加持之下,雙方與開口說話無異。這些一個個念頭,只在他們各自心湖水下如一條條游魚倏忽而,岸上之人,當然無法看到。

“他就是龍宮主人?還是一位蛟龍出的劍仙?”

人間蛟龍之屬,開竅煉形本就不容易,為劍修更是極

“到底此地舊主人,還是鳩占鵲巢,暫時不好說。反正劍修份是真,玉璞瓶頸多年。這家伙的世背景比較復雜,他好像還是一位死而魂魄不散的英靈,只是不知怎麼做到的,竟然能夠將一龍氣轉為純正氣,故而與活人無異。是了,是了,定然是那位純道友的手筆!”

道號純的呂喦,在游歷青冥天下之前,曾經游戲人間,留下不仙跡,只可惜都不曾流傳開來,算不得膾炙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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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呂喦曾在太,為一眾老龍傳授火法,采石江邊踏鯉魚海,樓外騎木鶴,飛仙至青冥。

陳平安小有意外,這里竟然藏著一位到了瓶頸的玉璞境劍修。當年是為了躲避斬龍之人,必須長久匿在此?

“無所謂了,一口水井哪來的大魚,一座小山坡也難出參天巨木。這里畢竟只是一座陸地龍宮,高人異士,道法劍高不到哪里去,奇怪也奇怪不到哪里去。咦,這只酒杯,好像有點眼?不虛此行,不虛此行。”

“君子不奪人所好,勸你別這麼不地道。”

在劍氣長城那邊,歷史上總共出現過五只“酒泉杯”,孫巨源,晏溟和齊廷濟,各有一只,此是天下好酒之人的心頭好。

既然已有劍修在此修行,不管是舊主人長久不曾搬家,還是那種捷足先登的外來戶,陳平安也就沒有了龍宮探寶的興趣。

只是那位已是鬼的劍修,接下來說了一番言語,讓陳平安沒有立即轉離開。

“你是文廟那邊的書院子弟?你們儒家,所謂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既然有‘大學’,當然就有‘小學’。讀書先識字,字形,讀音與字義,都是繞不過開的學問。既然能夠進此地,就肯定不是那種通文墨的市井儒生,既然認得門外的古篆碑文,為何在寡人這邊裝傻?還是說當寡人是傻子?”

陸沉開始撇清關系,舉起一只手,“這位前輩,想必你看出來了,我是個道士。”

男子坐起,擰轉手中那只價值連城的酒杯,前傾,瞇眼笑道:“小道士,這會兒終于聽得懂人話了?”

陸沉霎時間滿臉尷尬。

陳平安佩服不已。

陸掌教的演技,沒的說。

男子問道:“那座去往黃河天的龍門,如今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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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使勁點頭,“還在還在,就在那遠古靈丘之畔,一片孤城萬仞山,就在那彩云間的白帝城旁邊。”

男子嗤笑道:“彩云葉葉掛靈丘,道士黃塵沒馬頭。”

陳平安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心中便想起陸沉的一個善解人意的心聲,幫忙解釋此說真意,“白帝城建造起來之前,是一不見史書記載的古戰場址,古稱靈丘,極高聳,彩云片片恰似樹葉掛枝頭。上古歲月里,陸地神仙里邊的道家真人,常去那邊結茅修行,等待一樁誰都不知道真假的、虛無縹緲的仙家機緣,據說是因為我的那位師尊曾經在那邊賞月,使得那邊的道氣,就重了些,只是跑去靈丘索求機緣的道士,多如過江之鯽,始終沒有誰得手,不知多道士,不愿無功而返,或兵解留下蛻,或是在那邊化作枯骨一堆,再后來,就是白也一劍劈開黃河天,引來那條瀑布到人間,讓浩然天下增添了無數水運,又后來,就是鄭先生將其收囊中了。”

聽到這個掌故,陳平安頓時心中了然,難怪鄭居中會有那麼一問。

陸沉拱手說道:“請教前輩道號。”

龍袍男子笑道:“寡人道號‘躁君’,外邊天地,后世可有流傳?”

陸沉點頭道:“前輩放心,從今天起,‘躁君’這個寓意極好的道號,在外界便要廣為流傳了!”

那位躁君劍仙啞然失笑,意態蕭索,揮揮手,“這里的天材地寶,拿得的就拿走,只是事不過三,僅限于取走三件,至于寶的品秩高低,你們各憑眼力。”

收到這里,龍袍男子看似調侃道:“財帛人心,可別離開此地之前,就因為分贓不均而打起來,既然與你們說了道號,就當知道寡人是一個喜歡清靜的修道之人,所以你們要打也出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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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說,誤此地的兩個外鄉人,就該激涕零、謝天謝地了。

不曾想到了個無法用常理揣度的混不吝。

那個滿窮酸氣的年輕道士,直愣愣向那只酒杯。

一旁那個年紀稍長的儒衫書生,則開始打量起那張龍椅。

龍袍男子笑道:“莫要得寸進尺,給你們一炷香功夫,趕尋寶。”

陳平安有些疑,這麼好說話?

陸沉笑著解,這家伙修道資質一般,當初是靠著外的玉璞境,故而此地山山水水,亭臺閣樓,花草樹木,是累贅,此地既是他避禍的道場,也是一福地,同時又是地,了一座讓他出不去的監牢,我們拿走越多,他就負累越,只是擔心自己太好說話,我們反而疑神疑鬼,死活不敢帶著東西離開境,人手三件,不多不,足夠讓他架起一座通往外界的橋梁了。

陳平安有個猜測,這里邊的東西,幾乎都被他煉化殆盡了?

沒剩下幾件了。

某種意義上,算不算是一種道化?

勉強能算,手法比較拙劣罷了,經不起推敲,眼前這位比起淥水坑澹澹夫人的煉手段,差了一大截。

既然他這麼想要困,沒有使用上五境的手段,類似拘魂拿魄那一類,把我們倆煉制傀儡,能算是足夠的宅心仁厚了吧?

他也在疑心你我的真實境界,以及我們的靠山,擔心我們是那種類似純道人的得道高人,不喜歡顯道法。當然,換一般練氣士,被關押這麼久,沒有失心瘋已經實屬難得,哪里管這麼多,早就手了,殺了你我,借尸還魂也好,用上辟水神通匿在你我的筋脈氣當中也罷,肯定都要過過招,試探咱倆的道行深淺了。

看來躁君這個道號,沒白取。

畢竟也算半個老鄉,說不定正是純道友的賜名呢。

龍袍男子抬頭向天幕,神復雜,自嘲道:“年復一年,從無變化,寡人早就認命了,泠然千古空悠悠,自判此生非醉殺則睡殺耳,只是難免心中惴惴,未知天公肯見容否。”

陸沉微笑道:“躁君前輩之所以如此認為,看不破龍宮別院的天幕,勘不破玉璞境的瓶頸,自然是前輩眼界狹窄使然,南鄉視者不睹北方。”

上說著前輩,言語容卻是前輩在指點晚輩,作為客人,卻很不客氣了。

龍袍男子不怒反笑,眼神玩味道:“現在的道士,說話口氣都不小啊。”

陸沉直勾勾著那頭蛟龍,幽幽嘆息一聲,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幫他設置了這麼一道場。

道場,山水氣數和天地靈氣的總量,顯然都是經過高人心計算的,能夠躋玉璞,延長壽命,盡可能維持一點真靈不散,又不至于順勢躋仙人,氣象外瀉,藏不住蹤跡。蛟龍之屬,修道之路,或走水或盤山,所以這頭龍子龍孫,注定只能停滯在玉璞境,就只能耐著子,靠著某種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此苦等,靜待有緣之士開門而,同時給他足夠的機會去了解外邊的況,這也是他為何見到陳平安和陸沉,劈頭就問一句,外邊景如何,歸結底,就是想要確定那場斬龍一役,是否徹底結束。

陸沉忍不住慨一句,皆言父母之子,則為之計深遠。

陳平安環顧四周,的道場田地,如一塊反復耕耘的田地,相信老龍昔年肯定還曾留下一些靈笈。

以耕讀二字為本,便是長久之計。

陸沉點點頭,有道理,治學與務農一般無二,但問耕耘莫問收獲。

龍袍男子眼神炙熱道:“放寬心,各自取寶,但是作為報酬,你們必須回答寡人一個問題,在古蜀地界,可有重建的龍宮?”

青衫客聞言點頭。

年輕道士搖頭。

龍袍男子重重一拍椅把手,冷哼一聲。

然后只見那倆王八蛋面面相覷,各自用眼神埋怨對方,你是打小就缺心眼嗎?你被門板夾過腦袋嗎?

年輕道士好似惱怒,選擇破罐子破摔了,驀然怒喝一聲,一個金獨立,雙指并攏,指向那龍袍男子,“撐死了就是一條地仙水蛟,又如何?道爺什麼兇險陣仗沒見過,今天就與你拼了!小惡蛟,道爺就以雷法,好好領教領教你這廝的水法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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