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算一途，文圣一脈嫡傳弟子當中，可能除了陳平安，其余個個都是高手。

崔瀺和齊靜春，都是那種一眼就可以看出答案的人。

他們甚至可以給這個世界“解難題”、甚至是“出難題”。

此外左右師兄和君倩師兄，只是相對遜一籌，有大師兄崔瀺和小師弟齊靜春，在道統學脈之大放異彩，他們才會顯得籍籍無名，平淡無奇。

至于陳平安，當年在避暑行宮，閑暇時就經常翻看算專著，這也是后來陳平安為何會在蜃景城黃花觀，對那位皇子刮目相看。

在劍氣長城，后來如愿為陳平安弟子的郭竹酒，經常攤開那些算書籍，指指點點，自顧自言語，算你厲害，以后再收拾你們。反而是林君璧、曹袞幾個外鄉劍修，都是拿算解題當消遣的聰明人，還喜歡各自出題，為難他人。當年唯一能夠給本土劍修撐場子、爭回面子的劍修，還得是劍仙愁苗。

陸沉轉頭向那個青年武夫，“既有耐心，也有明師，貧道相信你肯定可以大晚。”

趙樹下一愣，出乎禮數，與這位仿佛突然蹦出一句“讖語”的陸掌教拱手致謝。

其實對于自己的武學就，將來到底能夠走到哪個高度，趙樹下想得不多。

先前在落魄山竹樓二樓，趙樹下為了陳平安在拳法一道的關門弟子。

只是這種份，屬于一種自家門戶的定，無法在落魄山的金玉譜牒上邊顯現出來，有點類似史與私家史書的關系。

當然不是說陳平安收了趙樹下作關門弟子，就無法給別人教拳了，只不過名分已定，以后與陳平安學拳之人，如寧吉，就真的只是學拳了。

山上練氣士，尤其是名已久的修士，收取關門弟子，是自修道之外一等一的大事。

就像山下的江湖人士，上了歲數，想要金盆洗手，徹底退出江湖，肯定是要大辦一場的。

放眼整個浩然天下，歷史上，大修士收取了關門弟子，結果之后瞧見了骨資質極好的修道胚子，又臨時反悔，這類況也不是沒有，但師徒三人，往往都會在山上淪為笑柄。

如果是一位純粹武夫，到了不之年的歲數，自然不算年輕了。

可陳平安不僅僅是武夫，更是一位劍修，所以還很年輕，想必寧吉為陳平安的關門弟子，可能不大。

陸沉沒來由說道：“寧吉，將來求學有了，你總有回鄉祭祖的一天，那貧道就再與你說點與之相關的小學問，地理堪輿一道，不提山頂風，只說在半山腰，大致分出了兩個派別，其中一種屋宅擇地之法，純取五行八卦，以定生克之理。另外一種主于形勢，原其說起，即其所止，以定向位，龍沙水之相配。在形家看來，山如草木，有干有枝，山川之氣，如火鏡之照日，枯骨可以福及子孫。吉地發福，理可信否？”

陸沉自問自答道：“不可全信，不可全然不信。”

寧吉神復雜，言又止，最終還是點點頭，將那只布囊好好收起，就當是與這些白得的學問，年與陸道長一并道謝了。

雖然只是小憩片刻，至多半個時辰而已，老秀才好似睡覺了個飽，神煥發，矮小老人滿臉笑意，雙臂彎曲手肘，不斷轉，走到門口這邊，調侃道：“陸掌教學問那麼大，怎麼做起抄書照搬的勾當了，如果我沒有記錯，這些容，出自一本文人讀書筆記？什麼來著？”

陳平安笑著接話道：“出自那本《陔馀叢考》的葬篇，比較生僻，書商版刻不多。”

陸沉也不覺尷尬，論臉皮厚度，要說老秀才天下第一，阿良第二，貧道怎麼都能排第三吧？

老秀才出門檻，似乎極有談興，與那年娓娓道來，“哪怕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圣賢依舊只是勸人行善，且圣賢看待富貴福澤事甚是平常，不怕后世子孫賢而貧，只怕子孫不賢而富貴。俗人只以富貴為福，不知惜福為福。陋矣哉。”

“因此，所謂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小道必有可觀，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為也。”

“故而，風水相地，這類書籍百上千，諸多文字流傳，原是笨訣。君子只論修，不講相地，擇葬本是修中一事。不然古今豪閥世族、山上神仙，何以不皆得吉地，一路福澤綿延千百年一萬年？為何他們亦如一般門戶，常有橫禍，甚至有可能比尋常老百姓災殃更大，輒殃及滿門？”

“災沴，天時也。治，國運也。騭，祖宗功德也。作孽行善，人事也。假定，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那麼天運興衰，又會隨人和轉移，繼而反過來影響地利。暫且退一步說，縱觀相書、地理書千百部，其中有一語，頗能裨益世道人心。那就是‘福地宅必蔭后世心誠祭掃之人’，那些富貴浪子，貧薄無賴漢，歲時不祭掃，即便上了墳頭，也是敷衍了事。試想一下，逝者若真泉下有知，祖宗有靈，見此景，不得寒心？”

“由此再退一步，生者宅與死者墳地，都有實在的學問，可以仔細講究一番，認可子孫福報，可以由祖宗功德修來，以及被宅風水所蔭。那麼需要注意的，后世不為城郭道路，不為耕田犁地，不被豪族所奪，不必專求發福，但避山谷寒，免水災蟻患。同時需要避開五箭之地。離家百里之外，路程過遠，終究每年祭祀不易，位于大族之旁，容易被強取豪奪。闔族公地，攢葬舊山，山主索要重價者，以及吉壤早已有主之地，等等，都要忌諱些，反過來說，己所不勿施于人，將來自己發跡了，也莫要為難他人。”

“大上，選擇葬地若非行，一般只需氣象明邃，形勢寬凈，不必一一拘泥于天星地卦。去兇就吉，當自無恙，居止自安。”

“天地相合，以降甘。氣俱蒸，土膏其。春種秋收，夏暑冬寒，四季流轉，各有其理。人居其中，行事亦然。”

“無論是生前修，還是選取死后休歇之地，我這邊倒是也有個最笨的笨訣，就八個字。”

說到這里，老秀才捻須而笑，好像故意賣了個關子，更是相信自己的關門弟子，和學究天人的陸掌教，都能想得到那八個字。

陸沉微笑道：“老實做人，安心睡覺。”

陳平安說道：“公道求之，自有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