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蒿默不作聲。
怕就怕自己開口,稍微說句氣話,結果陳仙君轉頭就把自己賣了,那麼今天就真不用離開落魄山了。
先前是不敢信,現在被陳仙君一語道破天機,荊蒿就是道心一,果然是兩位飛升境,劍修!
關鍵他們還是蠻荒妖族出。
需知蠻荒的飛升境大妖,與其余幾座天下的飛升境修士,是絕對不能一般看待的,這是山上公認的事實。
荊蒿看了眼旁的青小,虧得這位,自己才有上山的機會。
無法參加中土文廟議事,卻能夠到落魄山中喝杯酒,這要是傳出去,青宮山的名聲,可以挽回不吧。
陳靈均察覺到陳濁流跟荊蒿的臉,疑道:“鬼鬼祟祟,你們是在聊啥?”
陳清流笑呵呵道:“斗膽跟荊老仙師隨便攀扯幾句,就怕有哪里說得不對的地方,不小心前輩的逆鱗,就要與我怒了。”
荊蒿是有苦自知卻難言。
只有被蒙在鼓里的陳靈均還在那邊打圓場,苦口婆心勸說道:“別這樣,都是朋友。咱們還沒上桌開喝呢,你就說這種傷的話啦?這樣不好,聽我的,忍住,喝了酒再敞開了聊,酒桌上邊無輩分。”
青小同時以心聲提醒陳濁流,“怎麼回事,之前不是跟你說了荊老仙師的份背景嗎?你這點境界修為,就別在荊蒿這種前輩跟前說啥直言了,這些飛升境大修士,都有自己的脾氣,聽我的,你說話別那麼沖。”
陳清流以心聲說道:“我還以為有了荊蒿這種山巔大修士當朋友,就忘了我這種拉出去喝酒都嫌丟人現眼的舊友了。”
陳靈均最不了這個,有點惱火,一瞪眼,心聲道:“咋個好賴不分,就你屁話多!等會兒我先自罰三碗,你記得跟上!”
猶豫片刻,陳靈均還是擔心陳濁流這家伙脾氣臭,喜歡書生意氣,管不住,容易吃虧。
“一個人在外邊闖江湖,有多不容易,我是曉得的,你這家伙,本事不多大,最好面兒,我也清楚!”
“所以有些矯的事,什麼要不要我幫個忙,幫你在北岳地界安排個譜牒份啥的落腳地方,我就提也不提了,可是要說神仙錢,都是外,咱哥們分開后,我這些年還是攢了些的,你都拿去,事先說好,我分了兩份,一份給你,另外那份得給同樣是好兄弟的白忙留著,誰讓我朋友不多,兜里沒幾個錢還喜歡充大爺的,更是只有你們倆了。”
“別嫌我話多,更別不好意思,咱倆誰跟誰,鐵打的患難就擺在那里,所以你要是到難事了,兩份錢,就都給你,白忙那份,我再重頭攢錢就是了,保管不差他一顆雪花錢。要是錢不夠,我就跟人借去,說句不吹牛的,我在落魄山這邊,甭管跟誰,管誰借錢都是一句話的小事,都不用欠人,披云山的魏山君,就是喜歡舉辦夜游宴的那位,跟我,那也是只差沒有斬頭燒黃紙的好哥們,你自己說說看,既然我的錢就是你的錢,錢什麼的,算個事兒?肯定屁事不算啊。”
“還有,我只是說如果啊,遇到花錢都無法解決的事兒,你今天也別跟我藏著掖著,犯不著,瞧不起我呢,發句話,我就陪著你離開落魄山,哪怕是去北俱蘆洲都無妨,我在那邊地界兒,有茫茫多的山上朋友,個個都頂事兒,以前是覺得你這家伙心氣高,再窮也還是讀書人,骨子里清高嘛,未必喜歡聽這些,所以才不樂意跟你顯擺這些一說出口就賊能嚇唬人的香火。”
說到這里,陳靈均輕輕拍了拍邊好友的胳膊,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我曉得跟人求,關系再好,心里邊還是會不好。可能恰恰關系更好,就更不舒坦了,沒事,等會兒到了酒桌,咱哥倆好好喝。”
陳靈均覺得自己又不是個傻子,不是真遇到困難了,以陳濁流這個窮蛋的犟脾氣,絕對不會千里迢迢,洲趕來落魄山這邊見自己。
不管別人是如何,反正陳靈均一向覺得天底下最為難的事,就是跟朋友開口幫個忙,會讓朋友覺得為難。
陳清流笑著手按住青小的腦袋。
陳靈均一掌拍掉這家伙的手掌,怒道:“老子跟你在這兒掏心掏肺,都快把自己聊了,你倒好,沒大沒小,找喝呢你。”
“咋個不,老哥我也很啊。”
“哈,那就給兄弟哭一個,趕的。”
只敢默默跟在他們后的白登,這會兒雙打擺子,這個青小,是真敢聊啊,他真不知道死這個字是怎麼寫的嗎?
陳清流察覺到心聲流轉,轉頭微笑道:“小家伙,就這麼想見你那些祖宗了?”
白登滿頭汗水,啞口無言。
為龍子龍孫,卻要跟一位斬龍之人同桌喝酒。
不該出山的,果然是不該出山走這一趟山外的。
推開宅子從不上鎖的大門,陳靈均領著幾個朋友在正廳酒桌落座,很快鄭大風就挑來了一擔酒水,邊還跟著個拎糕點食盒、水果竹籃的。
陳暖樹與眾人施了個萬福,將糕點和水果放在桌上,說道:“仙師們稍等片刻,下酒菜,馬上送過來。”
陳靈均滿臉尷尬。
陳暖樹看了眼陳靈均,聲道:“好好待客。”
陳靈均都不敢正眼看,只是使勁點頭。
落魄山上,除了老廚子,其實陳暖樹的廚藝也不差,何況還跟老廚子學了幾手拿手菜。
手腳伶俐的陳暖樹去了自己宅子灶房,很快就給這邊拎來一只大食盒,七八樣佐酒菜,香味俱全。
離開宅子,輕輕關上大門。
很快里邊就開喝了,青小的大嗓門震天響,看樣子是與朋友們劃拳了。
本不用看,就知道陳靈均是站在板凳上的。
鄭大風在外邊等著,笑問道:“不生氣?”
陳暖樹輕輕搖頭,笑道:“他難得忙正事,怎麼會生氣。”
鄭大風開始告刁狀了,“聽說在山下,小鎮那邊,陳靈均喝了好幾頓早酒。”
陳暖樹一挑眉頭,咬了咬,“懶得管他!”
酒桌那邊,自罰三碗過后,陳靈均果然已經站在凳子上,雙手晃,“兄弟跟我心連心啊。”
陳清流跟著晃手,哈哈笑道:“我跟兄弟腦筋啊。”
“我怕兄弟過得苦,兄弟挨打我袖手啊。”
聽著這些七八糟的酒話,荊蒿和白登就只能在旁邊干瞪眼。
陳靈均跟陳清流開始用小鎮方言劃拳,哥倆好,五魁首,六六順……
青衫陳仙君,茫然四顧書劍皆不,且將百千萬事,付于兩三杯。
悠悠三千載,一劍橫空,飛過浩渺庭,再過古蜀萬青山,又來此地,不為斬蛟龍,只與摯友求一飽醉,酒戰分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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禺州與洪州接壤的邊境,在一條去往豫章郡的道上,三輛裝飾樸素的馬車,并不顯眼,
居中一輛馬車,皇帝宋和,皇后宋勉,俱是穿便服,肩并肩坐在車廂,時不時掀起車簾,欣賞著外邊的沿途風景。
最后邊那輛馬車里邊,坐著隨駕的刑部侍郎趙繇,以及半路趕來的禺州首任織造局主,李寶箴,從四品。
一個是炙手可熱的京,一個位于場邊緣的地方。
李寶箴笑道:“沾你的,我才能坐著趕路。”
趙繇微笑道:“還是要謝陛下的平易近人才對,我們才可以不用講究那些繁文縟節。”
李寶箴嘖嘖出聲。
趙繇一笑置之,雖然雙方關系親近,場客套話還是要說幾句的。
他們是實打實的舊識,都是槐黃縣福祿街的大戶人家子弟,不算嚴格意義上的同齡人,最雙方是不差輩分的。
這些年,趙繇跟李寶箴一直有書信往來。
李寶箴以心聲說道:“聽說京城大朝會,由袁正定牽頭,建議遷都?”
如果大驪當真遷都至現在的陪都京,對如今在蠻荒的某位藩王而言,可就真是被釜底薪了。
書簡湖首任湖君,是大驪朝廷英靈出的夏繁,還有佐吳觀棋,后者曾經掌管大驪朝廷在一洲中部的報搜集和整理,與負責東南部諜報的李寶箴,屬于品秩高低、權柄大小皆相仿的同僚。大驪宋氏,公認有三座場,京城和地方組的山下王朝,各路神靈組第二座場,而第三座場,就是龍泉郡窯務督造署、禺州織造局、洪州采伐院這些主品秩都不高的機構了,但是每一位主,都是當之無愧的天子眼目。
當然,采伐院林正誠,恐怕是唯一的例外。
趙繇看了眼李寶箴,笑著不搭話。
李寶箴后腦勺靠著車壁,手指了指趙繇,“你這家伙,從小就喜歡肚子里說話。”
要論運亨通,從四品的李寶箴,自然遠遠不如被陛下破格提拔為刑部侍郎的同鄉趙繇了。
小鎮走出去的年輕一輩,不談修行當山上神仙,要說當當得最大的,還是趙繇。
但是如果只說禺州境,最大的,當然是刺史大人和禺州將軍,他們倆都管不著織造局和李寶箴,但是李寶箴和織造局,卻能讓軍政兩位封疆大吏睡不安穩。
因為禺州是一軍事重鎮,兵家必爭之地,所以為禺州將軍的曹茂,兼管隔壁的洪州軍務。
曹茂這會兒就沒資格坐車,只能跟著一撥隨軍修士,在前邊騎馬開道。
而李寶箴去禺州織造局赴任時,李寶箴帶了兩名心腹,都姓朱,是父。
此刻朱河和朱鹿,就在后邊騎馬,遙遙跟著車隊。
皇后娘娘小聲問道:“余瑜那邊?”
宋和笑著輕拍的手背,安道:“放心,你的這個家族長輩,只是看著缺筋,說話不著調,雖然年紀不大,實則聰明得很,否則如何為地支修士的幕后軍師?”
為首那輛馬車,一婦人一,相對而坐,小姑娘一直拿眼睛瞟婦人手上的珠釧。
貴為一國太后的婦人,氣態雍容,對此不以為意,抬起白藕一般的手腕,晃了晃手釧,笑問道:“認得?”
搖搖頭,說了句怪話,“必須假裝不認識,就算沒見過了。”
南簪很清楚這個小姑娘的格,瞧著大大咧咧,實則焉兒壞著呢,便繼續問道:“余氏家藏沒有這樣的東西,咱們大驪的乙字寶庫里邊也沒有?”
上柱國余氏,在大驪場不顯山不水,名義上只是管著地方營綢、茶務,家族歷史上,既無名相,也無名將。
不過撇開第一檔的袁曹關三家大姓,不提面子,只論底蘊和里子,余氏其實跟天水趙氏和紫照晏家差不多,扶風丘氏和鄱馬氏反而不如余氏,不過這些幕,就真的只是幕了,沒幾個大驪員敢說自己清楚其中的脈絡和深淺。
至于大驪朝廷的乙字寶庫,是一戒備森嚴的地,便是婦人這般的份,別說進去,找人問詢都是犯的事。
余瑜臉復雜,使勁搖頭,“沒法子啊,崔國師敲打過我們幾個,誰都不允許使用此,不然就連這一世的記憶都被抹掉,變個白癡。聽袁化境說,早些時候有個不聽勸的可憐蛋,屬于地支一脈修士的元老,是我的前輩呢,就因為私底下找尋到了一顆珠子,然后就被崔國師親自收拾了,下場很慘的。”
小姑娘拍了拍“戌”字腰牌,“本來就是他的東西,我屬于補缺,要是他不明知故犯,我如今估計還在家學紅刺繡哩。”
南簪假裝頭回聽說此事,笑道:“你是兵家修士,哪怕不頂替此人的地支位置,你也會去真武山或是風雪廟修道。”
南簪玩笑道:“如今我們大驪的國師位置,已經空懸數年之久,你不用這麼張,何況崔國師對你們幾個,一直重有加,是格外寄予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