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送上門的好事,司徒夢鯨若只是大龍湫修士的份,可能還會覺得別扭,不愿將就。
自己都將它們掃地出門了,沒理由再收回法旨。
可既然如今當了小龍湫山主,就下心中那點不適,回信一封,答應此事,還在信上與崔東山致謝兩句。
要不是已經封山,其實參與到大開鑿當中,對小龍湫是個不錯的選擇。順著這個思路,司徒夢鯨只是稍作思量,就立即書信一封,寄到中土大龍湫,讓祖師堂派遣數位鏡工地仙,由他們領銜,各自帶一批親傳弟子和宗門外門弟子過來,一同到桐葉洲,為大開鑿一事助一臂之力。用不大,可多是個心意,也算是桐葉洲小龍湫,在這件事上邊表個態,好挽回一些山上口碑。
已經擁有半部煉山訣的蠻荒桃亭,如今大名鼎鼎的浩然天下道人。
如果再加上來此的曳落河舊主,蠻荒舊王座大妖仰止。
這兩位飛升境大妖,一個搬山,一個倒海,俱是最拿手的本命神通了。
魚鱗渡,一艘名為桐蔭的大型渡船,格外醒目。
不單單是桐蔭渡船很扎眼,更因為如今這艘渡船之上,有個姓米的大劍仙,負責坐鎮桐蔭渡船。
米劍仙只是偶爾會走出樓船散心,憑欄而立,白佩劍,風采卓絕。
渡口這邊,常有各座仙府的修在此徘徊不去,多是年輕子,只求一睹米裕風采。
每次米裕一面,便有子們的尖連連。
作為大開鑿一事的發起人之一,青萍劍宗此次出山,聲勢不小。
由賬房先生種秋和首席供奉米裕領銜帶隊,景星峰曹晴朗,金丹劍修陶然,年劍修何辜和于斜回隨行。
元嬰境老虬裘,來自上宗那邊的,有同樣是元嬰境的水蛟泓下,以及暫時還是龍門境的云子。
還有金師、魚兒和挑山工在的傀儡,帶著一大撥用以開山卸嶺、開辟河道的符箓力士。
今夜米裕正在親自待客。
種秋和曹晴朗還真就不太合適。
因為是兩位遠道而來的家鄉劍修,一年模樣,一老嫗姿容。
分別名為邢云,柳水。
他們剛來桐葉洲沒多久,先去了仙都山一趟,結果撲了個空,就直奔云巖國京城。
屋,邢云笑道:“你就是米裕?”
米裕點頭道:“我就是。”
幸好米裕在避暑行宮那邊待過,還經常給大人打下手,做些錄歸檔的雜事,否則換劍氣長城一般的劍修,還真未必知曉這兩位老劍修的來歷。
兩位離鄉多年的老劍修,先前在米裕這邊,亮出了各自的本命飛劍,再給出一封齊廷濟的親筆信。
信末尾的花押,齊廷濟以劍氣做筆墨。米裕勘驗無誤,就算確定了他們的份,再飛劍傳信一封,寄往落魄山霽峰。
邢云疑道:“記得米祜小時候,模樣可不太湊合。”
柳水點點頭,直言不諱,“比較丑。”
邢云忍不住問道:“你們兄弟倆,真是同父同母?”
米裕微笑道:“是親兄弟。”
這類不中聽的話,米裕在家鄉,早就聽得耳朵起繭了,從不上心。
何況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言語都糙。
如孫巨源那般喜好附庸風雅的,畢竟是數。
至于太象街陳氏家主陳熙,那是真有學問。
只是米裕比較奇怪一件事,邢云和柳水,是一個輩分的劍修,兩人年齡相仿,雙方的本命飛劍,“高燭”與“新月”,“祠廟”與“香火”,亦是絕配,但是兩人卻各自看不順眼,按照避暑行宮的錄檔案顯示,他們若是結為道,各自境界修為都可以拔高一大截,但是他們當年離開劍氣長城的理由,竟然都是因為不愿看見對方。
柳水猶豫了一下,還是坦誠說道:“在蠻荒天下,我見著了蕭愻,沒有為難我,否則我本沒辦法活著瞧見城頭。”
邢云顯然也是第一次聽說此事,嗤笑道:“誰不知道你小時候就是蕭愻后的跟屁蟲,放過你,不奇怪。”
他們好像還是習慣稱呼蕭愻為。
柳水冷笑道:“你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就會對董老兒溜須拍馬,求著他傳授上乘劍,傳給你了沒有?學到幾分了?”
米裕不愿意摻和這種拌。
屋就這麼沉默下去。
邢云緩緩道:“高承怎麼死了。”
柳水說道:“你怎麼不說周澄怎麼死了,如今都快心疼死了吧。”
邢云再次默然。
米裕問道:“喝點酒?”
柳水朝邢云那邊抬了抬下,說道:“給他來兩壺,好借酒澆愁。”
邢云冷哼一聲,站起,離開屋子,去船頭那邊口氣。
老嫗瞥了眼掛在墻壁上的一把佩劍,目贊許神,說道:“不錯。”
米裕說道:“醇儒陳淳安,曾經贈予月,還幫忙煉劍,我這把佩劍才有如今的品相。”
老嫗疑道:“陳淳安那樣的讀書人,愿意跟你這種人有集?”
米裕笑道:“歸功于大人。”
老嫗問道:“你好像很認可陳平安?”
米裕說道:“柳前輩最好稱呼一聲陳。”
老嫗笑呵呵道:“就因為他是你們上宗的宗主?”
米裕答非所問,“論戰功,按照避暑行宮的計算方式,你們兩個加起來,都不如我一人。論境界,我是劍仙,你跟邢云都只是玉璞境劍修。”
老嫗故作恍然道:“原來如此。”
米裕微笑道:“在劍氣長城,道齡當不了飯吃,也當不了酒喝。”
老嫗站起。
米裕跟著起,“兩位前輩,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可別因為自己的待客不周,把柳水和邢云趕去龍象劍宗了。
柳水笑道:“再看看。”
到了船尾那邊,老嫗抬起手,輕輕捋過鬢角。
誰年輕那會兒,還不是個人呢。
一座京城鴻臚寺名下的公館,幾乎每隔幾天,劉幽州就會更換一風景不同的“螺螄殼”道場。
書房,鋪有一張竹席,劉幽州正一手持筷,一手捧著螺螄,在那兒狼吞虎咽,視線卻是盯著墻上的一幅地圖。
一條未來大的綿延河道,在地圖上用不同標注出來,就像一五六的繩子。
每段好似竹節的,就是一段水域,各方勢力,各自負責一段大的開鑿事宜,定下工期,不得延誤,如果某方勢力進展順利,可以邀幫忙其余力有未逮的勢力,花錢消災,免得被祖師堂追究誤工。至于“合龍”之事,祖師堂那邊,安排有專門的仙師負責此事。
當時在場的各國員,幾乎都是人,在心中迅速盤算了一下,一下子就看出這種評定功績的算法,極其有利于他們這些山下勢力。所以他們,各有先后,看了幾眼坐在祖師堂對面的那些山上神仙,你們真就沒有一點異議?
禮部刑部,出供奉仙師,工部派遣各種匠人和服役百姓,戶部掏腰包出錢。
大水路,盡量繞開各國五岳和那些山神祠,免得犯了山水相沖的忌諱,當然如果有某國朝廷愿意更換舊址,另說。
大大小小,大途徑五十二國,即便近期又有新國建立,也不會超過六十。
其中又有三十四個擁有宗主國的藩屬朝廷,若非特殊況,是無法參與祖師堂議事的。
所以此次“祖師堂”議事,就有不小國君主、將相公卿來此,或與宗主國打點關系,希冀著能擁有一席之地,或是干脆來這邊抗議,罵街的都有。
位于一洲中部的大伏書院,有副山長魯縞親臨,帶著個賢人楊樸。南邊的五溪書院,是副山長王宰帶著一位君子,唯獨北邊的天目書院,比較奇怪,竟然只來了一位君子。照理說那個氣勢凌人的副山長溫煜,于公于私,他怎麼都該面的。
不過這幾位桐葉洲書院副山主、君子賢人們,其實就只是走個過場而已,列會旁聽。
不出所料,除了賢人楊樸,他們陸陸續續都已經離開云巖國。
還有幾件意料之外的趣事,比如小龍湫那邊,請來了一批來自上宗大龍湫的鏡工。
再就是如今連同山主加供奉才三位的太平山,竟然也出現了一撥氣象不俗的練氣士,看樣子,境界都不低,而且肯定來自別洲,因為他們剛剛才開始學習桐葉洲雅言。
當然最為矚目的,還是那條由過江龍變地頭蛇的青萍劍宗。
一般況,外鄉勢力在一洲開宗,想要站穩腳跟沒那麼容易的,也就是桐葉洲了,北邊,桐葉宗形同封山,昔年那場聲勢浩大的桃葉之盟,如今就變得有點尷尬了。由于大泉王朝與山云草堂,而金頂觀和白龍等仙府,則好像被排除在外,一下子就有了貌合心離的跡象。而且一旦錯過這場盛事,金頂觀與,在桐葉洲山上說話的分量,自然而然會大為削減。
在那座祖師堂擁有兩把椅子的,都在理之中。所以一些個中途臨時增添座椅落座的,反而比較惹人注意,比如中土玄王朝郁氏的子武夫,郁狷夫。
尤其是那劉幽州。好家伙,這可是皚皚洲劉氏,財神爺劉聚寶的獨子!
有好事者評論,如果說那幫吃飽了撐著的男子,都是奔著山黃蕓、大泉帝們來的。
那麼至半數的仙子,可就都是奔著劉幽州而來!什麼榜下捉婿,算個屁,能跟直接給劉氏當兒媳婦媲?
此外還有大崇王朝的工部侍郎師毓言,一個據說已經浪子回頭的昔年癡種。
為了給云窟福地的花神山胭脂榜一位仙子捧場,不惜用公款,差點被震怒的皇帝陛下,直接下令拖出去砍頭拉倒。
就是這麼個出宦世族的年輕人,本該細皮才對,不曾想曬得漆黑,材結實,讓人一下子都沒認出來。
書房,還有皚皚洲唯一一位止境武夫沛阿香的嫡傳弟子,出雷公廟的子宗師,柳歲余。
站在桌旁,看著桌上一幅出自劉幽州手筆的“傳世畫作”。柳歲余笑道:“這幅畫要是被陳平安或者曹慈看到,估計你要吃不了兜著走。”
原來劉幽州畫了一幅名天下的功德林“青白之爭”。
白曹,青陳。
倆止境武夫,就跟市井潑皮斗毆一般,扭打在一起,其中曹慈,鼻青臉腫。
劉幽州咧一笑。
柳歲余問道:“跟云巖國秦氏皇帝談好了,你真打算將一國出產的墨錠都給包圓了?”
劉幽州點頭道:“墨出云巖,獨步一洲。這麼好的墨,肯定不愁銷量,以前不太掙錢,只是限于銷路太過單一。剛好我們劉氏最不缺的,就是商貿航線,無非是在家族渡船的單子上邊,加上云巖墨一項,又不占多地盤。我略算過,利潤不低。我只擔心幾十年過后,銷路徹底打開了,云巖墨的產量反而跟不上。”
柳歲余打趣道:“生意經真是天生的?”
劉幽州笑道:“只是看得多了。”
柳歲余一笑置之。
劉幽州突然問道:“柳姨,除了幾個洲是想要跟蠻荒天下報仇雪恨,中土神洲、流霞洲呢,你說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人,那麼愿意打仗?他們怎麼一點都不怕死呢。”
柳歲余隨口說道:“,利益,名譽,總歸是各有各的理由。只說山上的練氣士,能夠被祖師堂年譜記錄在冊,就是個不容小覷的理由。至于山下朝廷的武將士卒,自然想著能夠在沙場建功立業,大概覺得可以進族譜和地方縣志,是一件很耀門楣的事吧。”
劉幽州輕輕嘆息一聲,繼續吃著螺螄,書房響起呲溜聲。
柳歲余好奇問道:“顧璨說的那件事,考慮得怎麼樣了?”
劉幽州說道:“再等等看。”
柳歲余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多一句,最好別跟顧璨這種人走得太近。你如果不是劉幽州,還好說。”
劉幽州說道:“我要不是劉幽州,顧璨還找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