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一聽說還真有大量的各國權貴、豪紳，心了，紛紛掏錢，山下各國，一時間跟風無數。

買賣做到這個份上，林守一不得不佩服董水井的生意經。

這還只是董水井的眾多生意門路之一。

董水井沒來由罵了一句，“窩囊廢！”

林守一瞪眼道：“比我都不如的廢！”

又開始小互啄了。

一層層云上還有云，云下最下邊是人間，久看不厭。

馬沅喝過了酒，詩興大發，不過得先醞釀序文。

跟很多讀書人不一樣，馬沅喜歡背誦和親筆摘錄各類詩詞曲的序文。

刑部侍郎趙繇，乘坐一條隸屬于大驪軍方的渡船，這次返鄉，趙繇還帶著頂頭上司的馬沅，還有一位戶部清吏司郎中，關翳然。

趙繇是被那個“小師叔”喊來的，關翳然則是假公濟私，“順路”來這邊看朋友的，落魄山陳山主，跟當了寶溪郡太守還沒幾天的荊寬，都是那種在菖河喝寡淡素酒都能喝吐了的好朋友。

渡船遠遠繞過那座北岳披云山，就意味著已經鄰近牛角渡了。

馬沅在屋外觀景臺那邊憑欄而立，輕輕拍打欄桿，見此景，有而發，開始詩作對。

趙繇跟關翳然坐在屋喝酒，關翳然轉頭笑道：“馬叔叔，又拽文呢，要不要我幫忙把你的那幾千首打油詩編訂冊，再找家書鋪，花錢刊印出來？銷量不愁，京城衙門那麼多，只要是當的，二品以下，九品以上，人手一冊，我的本錢就收回來了，這筆買賣，做得！如果再加上陪都那邊，就能大賺一筆了！”

被打斷才思的尚書大人頭也不轉，只是豎起一手指。

趙繇笑道：“尚書大人如果真要出一本詩集，哪怕不走場關系，只是用個化名，其實本不愁賣。”

關翳然調侃道：“趙侍郎，怎麼當的，不早點拍這種-馬屁，咱們馬叔叔可是很快就要去日墜渡口了，燒冷灶嗎？”

趙繇直接問道：“不是到了蠻荒天下，依舊遙領尚書銜？會卸任？”

關翳然抬了抬下，“這種事，有資格參加書房小朝會的大才知道，你問正主。”

馬沅走回屋子，說道：“不用卸任，反正我們刑部有你這個侍郎坐鎮，出不了紕。何況六部衙門，高位不能完全不，但是也不能太過頻繁了。”

關翳然哈哈笑道：“對趙侍郎來說，這可不是啥好消息，得借酒澆愁一個了，來，趙侍郎，我們走一個。”

趙繇有些無奈。

這位上柱國馬氏的當代家主，沒多久之前，其實還是戶部尚書，平調到了刑部當主，不升不貶。

由原先的刑部左侍郎沐言，升遷戶部尚書，代替馬沅，為一國計相。

刑部諸司衙署，還有在刑部掛名的供奉修士，對此自然是樂見其的，畢竟馬沅的打細算和生財有道，譽朝野。

關于那場戰事，大驪朝廷的六部主，到底誰功勞更大，只爭是沈沉還是馬沅，跟禮部尚書趙端瑾幾個都沒關系。

同樣是上柱國姓氏，曹枰和晏皎，都已經去往蠻荒天下的日墜渡口，與宋長鏡和藩王宋睦匯合。

而這位鄱馬氏家主，是個滿臉橫的臃腫漢子，只要馬沅不穿服踩朝靴，瞧著頂多就是個小縣城里邊富甲一方的富家翁，不能再多了，郡府首富，都不太可能是馬沅這副德行。但是人不可貌相，馬沅雖然生得膀大圓，可能大晚上他一個人走在京城街上，都能嚇到那些膽小的，子怕是遇到劫的，男的怕是劫財的，不過這個管著大驪錢袋子多年的馬尚書，卻是極負盛名的才華橫溢，一手簪花小楷，寫得那一個爐火純青，便是作為大驪王朝館閣祖師爺的趙家老爺子，都說馬沅的小楷，跟他的模樣，恰好相反。

意思就是說馬沅人有多丑，字就有多漂亮。

而馬沅，作為公認能夠被國師崔瀺視為臂膀之一的大驪重臣，確實是一個很不俗氣的員。

也是大驪場近幾十年來，升最快的兩個人之一。北邊京城的馬沅，南邊陪都的柳清風。

至于關翳然為何能夠在馬沅這邊，如此言語無忌，就在于馬沅當年的科舉座師，就是關翳然的太爺爺。

鐵打的吏部老尚書，流水的侍郎和郎中。

此外馬沅在躋三品高之前，每三年一次京察大計，馬沅不管是在京還是地方為，次次都是毫無懸念的甲等評語。

這就使得上柱國鄱馬氏出的馬沅，當初在吏部衙門，三年七遷！

這讓馬沅得了個讓人眼紅的場綽號，“馬甲”。

所以在戶部衙門里邊，最喜歡罵人的馬沅，唯獨不罵關翳然。

當然除了這麼一層關系，關翳然的算賬、尤其是查賬本事，確實不差。

夜幕沉沉，寶瓶洲東方地界，已經離大驪藩屬份的青鸞國。

當了不年的禮部尚書李葆，今天親自待客，客人是一個在寶瓶洲山上山下都籍籍無名的人。

柳蓑。

這個青年練氣士，是青鸞國本地人氏。

李葆是一書卷氣的老人容貌，等到他關上書房之后，就變了大驪王朝的織造李寶箴。

早年李寶箴在擔任大驪綠波亭頭目諜子的時候，就在青鸞國這邊換了個方份，升很快，很快就當上了禮部侍郎。

主持過多場會試，當之無愧的一國手掌文衡者。

此外李寶箴還是青鸞國在，數個昔年大驪藩屬國的幕后太上皇，山上各個仙府，山下江湖門派，都在李寶箴的掌控中。

柳蓑原本不想見李寶箴，但是他的一府邸，竟然遭賊了，不用想，就知道是李寶箴的不告自取。

桌上擺著兩只碗，一碗墨，一碗清水。

這間書房，沒有任何一本圣賢書籍，都是“于科舉功名無益、于世道民心無補”的雜書。

李寶箴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率先坐下，手虛按兩下，示意客人別客氣。

柳蓑猶豫了一下，坐在與之相對的那條椅子上。

對椅如對弈。

李寶箴笑問道：“王-毅甫呢，這些年你們有見面嗎？”

柳蓑默不作聲。

當年柳蓑的自家老爺，后來的大驪陪都禮部尚書柳清風，在家鄉青鸞國一個小縣城當父母，王-毅甫當時就是當縣尉，后來等到柳清風換地方，去一個鳥不拉屎的邊境小郡當太守，王-毅甫跟著一起，一路當車夫。柳蓑作為柳清風的書，或者說是半個學生，那會兒就跟這位格豪爽的王縣尉關系不錯，因為對方經常陪著柳清風一起喝酒。

好像王縣尉只要開口，能夠讓總是獨自微皺著眉頭想心事的自家老爺多說幾句話。

記得有次喝酒，王-毅甫就曾經詢問自家老爺一個問題，想要知道是怎麼看待山上的。

柳蓑因為當時喝了酒，記不清太多，但是自家老爺與王縣尉的那場問答，其中一個道理，讓柳蓑至今記憶深刻。

在自家老爺看來，山上的修道之人，所謂的神仙，其實就只是拳頭大一些的凡俗夫子，僅此而已，幾乎有例外。

柳清風當時還有一個問題，是問柳蓑的，當然更可能是一種夫子自道且自問，與守不守規矩有關，包括制定規矩者在。

李寶箴指了指桌上的一本冊子，笑道：“柳蓑，你是一個很謹慎的人才對，所以我就更奇怪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這種東西也不記在心里，膽敢寫在紙上？”

那本冊子上邊，是一樁環環相扣的謀劃，矛頭直指一個隨便一手指頭就能捻死柳蓑的大人。

雙方年輕差不多，可是境界相差太多了。

柳蓑依舊不開口。

李寶箴問道：“還是說出自柳尚書的想法，你只是幫忙筆記下來？”

柳蓑終于開口說道：“如果是我老爺的想法，你拿到冊子，肯定都在算計之。”

李寶箴點點頭，“大概是這樣的。”

記得當年旁觀一場柳老尚書的“下酒菜”，有個做賊心虛的山上門派，就要泄一樁丑事了，托關系找到柳清風幫忙，柳清風就幫忙虛構了一場類似的丑事，在山上鬧得沸沸揚揚，山水邸報都在聊這個，結果當然只能證明那個門派是清白的，然后又來了一場中傷這個門派的流言蜚語，修士便又開始辛辛苦苦自證清白，在那之后，等到真正的丑事“被”揭發，山上山下，都不以為然，再不愿刨問底。

李寶箴找到柳清風，后者只是輕描淡寫一句，這就看熱鬧，同樣的熱鬧，往往熱鬧不起來。

當然作為回報，那個小有家底的門派，砸鍋賣鐵，暗中主將一大筆神仙錢送到了京戶部。

李寶箴至今都不清楚，那樁丑事的真正害人，都來不及揭發仇家的一個江湖小門派，有無得到一個他們到滿意、或是心真正認可的那種公道。

至于桌上那本冊子，柳蓑在里邊記錄那樁謀劃的切點，算是針對陳平安的先手。

是龍泉劍宗的阮秀。

如此一來，陳平安和落魄山的突然發跡，就更合合理了。

尤其是合。

雙方早已私定終。

然后是兩個擁有山水邸報宣揚此事的小門派，慘遭滅門，都死在劍氣之下。

當然沒人會相信這是落魄山的手段。

但這才是第一個環節，一個小小的伏筆而已。

不過某些有心人，可能在這個階段，就會開始猜測是不是正山的栽贓嫁禍。

而龍泉劍宗的阮邛，大驪王朝首席供奉，明知這件事是假，這些山水邸報的容更是假，但是與落魄山的關系？

第二個環節，才是書簡湖，與顧璨有關。

可以與某本山水游記相互佐證。

李寶箴轉頭看了眼桌上的兩碗水，微笑道：“顧璨是那碗墨，怎麼攪和都是墨了，陳平安卻是那碗清水，稍微蘸一點墨，就是開始由清轉濁了。”

柳蓑點點頭，并不否認李寶箴的這個觀點。

“柳蓑，你跟陳平安有仇？”

“沒有。”

“頭回見面的第一眼，你就看他不順眼？”

“當年初次見面，就覺得他與我老爺是一般的讀書人，氣態溫和，平易近人，能修，也能教人，更能做事。”

第一次見面，是在青鸞國獅子林外的道路上，老爺為了給一個道路上的小黑炭讓路，牛車沖了水塘，他們了落湯。

但是那個陳平安當時的表現，就讓柳蓑心生好。就像自家老爺說的那個道理，不管是什麼家庭，豪門世族也好，小門小戶也罷，只要是自家孩子犯了錯，大人并不能代替道歉就了事，得讓孩子知錯，再改錯。

“那就是覺得他運氣太好了，年紀輕輕，就暴得大名，在外鄉建功立業，揚名立萬，給文廟圣人當關門弟子，道還是那五彩天下第一人，好像全天下的便宜都給他一人占盡了？讓你嫉妒了，認為天道不公？你要替你家老爺，柳老尚書打抱不平？”

“不嫉妒，我曾仔細研究過他的發家史，必須承認一事，萬般好，都是他陳平安該得的。”

大驪場，升最快的，有兩個，分別是大驪計相馬沅和陪都禮部尚書柳清風。

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整個場都知道，柳清風是皇帝陛下用來監視王宋睦的，但是藩王宋睦卻對始終以禮相待。

陪都京，之所以始終沒有變宋睦一個人的衙門，就在于有個柳清風。

書柳蓑，扈從王-毅甫，是跟隨柳清風最久的兩個人。尤其是柳蓑，更是自年起就跟隨在老爺邊了。

但柳清風就因為不是修道之人，已經死了。老人甚至都沒有想著為一方神靈。

可是柳蓑并不會因此就記恨一個自己老爺都認可的讀書人。

柳清風在臨終之前，曾經與柳蓑笑言，以后唯一能夠完善國師崔瀺諸多政策的人，功夫不在謀，不在表面可見的繁瑣事功，而在醇正，在道義，在人心不可見的真正事功，崔瀺是故意將其留有余地的，因為他親口說過一句，學我者生似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