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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一千零六十章 明月中酒還行

“三山九侯先生曾經在陳平安祖宅隔壁屋子落腳,待了沒多久,齊靜春的舊學塾,開館蒙學約莫甲子,青天君所在楊家藥鋪的后院,待了一萬年,等到人去樓空,就過眼云煙了,只是殘存著些藕斷連的‘心與事’脈絡,皆算不得道化。”

老觀主抖了抖袖子,出一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圓,“更重要的,是并未形一座關起門來循環有序的小天地。”

“當然這是他們有意為之,非不能,實不愿。如我在東海觀道觀一般,在大泉蜃景城故意留了一個井口,沒有真正關門。”

“知道為何至圣先師為何打不過道祖嗎?就在于浩然天下哪怕獨尊儒,卻還是有著諸子百家。”

“對至圣先師而言,每一家學問,都是一份負累。一樹之外百花開,風景絢爛,主人就得付出每天瞧見一庭院好風景的代價。”

劍氣長城的刑豪素,就曾以本命飛劍之一的“嬋娟”,道化皓彩,以此扯斷明月與蠻荒天下的大道牽引。

之后劍修豪素在此居住一段時日,就是為了抹掉那份“道痕”,免得青冥天下的大修士來此觀道,憑此脈絡,推衍出一把本命飛劍的更多真相,早早研究出一種勝舉措,這會讓豪素與人問劍之時,早早失去先手優勢。山巔練氣士,除了極個別,都很樂意手握幾種專門針對劍修的殺手锏手段。

老觀主一揮袖子,呈現出一幅幅蠻荒各地的山水畫卷,“至于這種路過,別看當下變化很大,其實當地如人傷,很快就會自愈,逐漸消弭影響。”

是劍氣長城的那幾個劍修,做客蠻荒,一路走走停停,走過的十個地方。

宗門白花城,古戰場址龍泓,大岳青山,云紋王朝玉版城,春澗山,仙簪城,酒泉宗,曳落河,托月山,明月皓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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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在北俱蘆洲那,做客浩然的玄都觀的“孫道長”,曾經為陳道友傳授過一個類似的道理。

在那之前,陳平安就曾思考一個問題。

不是那種淺嘗輒止,而是嘗試著追本溯源。

在蒼筠湖地界的水神祠廟,陳平安與杜俞偶遇,混了之后,就曾詢問后者一個關于大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困局”。

只說前不久,暫時名不見經傳的柳蓑,在青鸞國書房,他見到陳平安之后的那番說辭,無非是想要證明自己“來過人間”。

老觀主轉頭問道:“王原箓,為師且問你一問,足足一萬年,歲月夠久了吧,為何在這期間,人間聰明人多如牛,英才豪杰無數,就十五境大道的,就依舊只有之前三人而已?難道只是多出一個一,就那麼難?”

退回原位蹲著的王原箓,看似雙手袖,實則在袖仔細研究那件見面禮,肯定是法寶品秩起步,半仙兵都不是沒有可能?

要不是送禮的小陌前輩還沒走,以王原箓的一貫行事風格,就跟得了一塊金子似的,非要咬上一口,看看有無牙印來確定真假。

聽到師父的這個問題,王原箓老老實實回答道:“三教祖師功德圓滿,修行無,為人間開辟出三條大道,是為立教稱祖。”

小陌笑了笑。

老觀主說道:“說人話。”

王原箓小聲嘀咕道:“書上看來的道理,怎麼就不是人話了。”

這個曾經躋數座天下年輕候補十人之一的干瘦道士,出米賊一脈,在所有人跟前都是唯唯諾諾,只在差點錯認了祖宗的某位人那邊,才膽氣橫生,說話極有魄力。當然,遇事能躲就躲的道士,真遇到那種躲不過去的,只要王原箓選擇出手了,就絕對是下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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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觀主笑呵呵道:“有客人在,你是為師的開山大弟子,好好表現,袖里的那件仙兵,捂熱了沒有?如果為師沒記錯的話,你還沒有給拜師禮?”

王原箓一聽贈禮竟是件仙兵,立即神抖擻起來,霎時間變得口若懸河,好像不多說幾句都對不起這份貴重禮

“三教祖師,他們本就是修行路上天才中的天才,又有先手優勢,就像那位人間最得意,寫了一句詩,‘舉頭明月’,后邊寫詩的人,再寫與明月有關的詩詞,就沒法子了,很吃虧。寫仰頭看明月,沒啥意思,不被罵抄襲都算輕巧的了,至多是寫低頭看明月,才算有點新意,可是寫這種水中月,到底不如寫天上月,來得氣魄大,換修行,道,就小了。”

“他們各自占據一座天下,大道運轉完整如一,天地三才五行,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一切有靈眾生都在道上走著,難逃窠臼,任你練氣士千千萬,修行路數萬萬千,飛升境只是在山巔,十四境還是在人間。”

小陌點點頭。

老觀主問道:“那你覺得如果三教祖師再活一萬年,如何才有機會躋十五境?”

王原箓沉默片刻,輕聲道:“最好是換一塊地盤,類似最新的那座五彩天下,必須足夠大,大到能夠承載大道。煉劍,習武,三教合一,修遠古神通,我能想到的,只有這四條道路。”

“蠻荒天下的托月山大祖,為何就不能躋十五境?”

既因為當年陳清都攜手觀照和龍君,聯袂問劍托月山,讓這位人間妖族共主錯失了合道蠻荒天下的最佳時機。

更因為在那之后,有屹立不倒的劍氣長城,和扎蠻荒的十萬大山,導致蠻荒天下“大道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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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月山大祖遲遲無法登頂,這就給了后來的周可趁之機。

而這兩,與碧霄主位于桐葉洲的東海觀道觀,或是類似中土龍虎山的浩然頂尖宗門,青冥天下白玉京之外的玄都觀、華宮,是截然不同的況。

這些宗字頭,哪怕有十四境修士坐鎮,與文廟和白玉京,依舊存在著名實清晰的主次之分,君臣之別。

但是劍氣長城和十萬大山則不然,屬于生生從蠻荒天下剮去了一大塊地盤,與托月山的道,屬于分庭抗禮。

老觀主笑問道:“小陌,知道為何道祖會出現在白帝城嗎?”

小陌這個新稱呼,老觀主喊得很順口。

小陌搖搖頭。

老觀主嘆道:“鄭居中是個很奇怪的人,一直想要證明自己不是道祖。”

小陌問道:“若是想明白了,不管答案是與不是,鄭城主都要來個反客為主?”

老觀主哈哈大笑,果然就得這麼閑聊談天。

小陌疑道:“能?”

老觀主捻須笑道:“與不,總要試過才知道。”

就像他在觀道觀,以整座藕花福地與道祖坐鎮的蓮花小天,問道數千年之久,試圖來個顛倒乾坤的天翻地覆,不一樣沒,但是這個過程本就是修道。

就說如今青冥天下,長遠來看,對白玉京威脅最大的,在老觀主眼中,其實就是張風海與武夫辛苦聯手的那座閏月峰。

與白玉京分道揚鑣,既有名又有實,這才是一種真正的道化天地。

大掌教寇名如果走一條師尊道祖的老路,就算他“一氣化三清再合道為一”,重返白玉京,就很難躋十五境了。

除非余斗早早來個仗劍遠游,將辛苦在、張風海領銜的那撥練氣士,全部來個斬草除,再將閏月峰夷為平地,徹底打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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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并不符合余斗的做事風格。

因為余斗喜歡就事論事,只在事上論對錯。

簡而言之,在余斗看來,整座天下,沒有什麼白玉京外之別,甚至沒有什麼山上山下之分。

只要是犯錯者,落在余斗手上,不管你是誰什麼份什麼背景,當下認錯與否,以后改錯與否,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況且辛苦與張風海,無法長久相互扶持,抵余斗的一次次截殺,那麼如果憑空多出一個攪局的鄭居中呢?

如果天下大勢,由不得陸沉不局,紅塵因果牽扯繁重,再難維持一條天地虛舟之境,只能自降大道一個臺階,或是必須更換道路,此后被大勢裹挾不得困,青冥十四州,“陸沉”一州甚至是數州,陸沉又該如何自?何談那個看似只差一步的十五境?

毋庸置疑,鄭居中是一個極為純粹的求道者。

但是這不妨礙鄭居中來個破罐子破摔,讓整個青冥天下,都布滿他“散道兩個、甚至是三個十四境鄭居中”之后的濃重道痕。

足可讓青冥天下更換天地了。

一旦鄭居中猶有后手,再來個破而后立?

這場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棋盤“兌子”,余斗和白玉京的棋子數量,當然極多,但依舊有數,數量不是無限的。

一旦對弈,余斗手邊棋罐里的棋子,就會越來越,偶有增加,大勢上依舊是不敷出,減了又減。

但是鄭居中,只要保證自己不被誰斬殺,不至于落個死道消的下場,那麼如此一來,鄭居中哪怕當下棋子數量遠遠不如白玉京,但是他的棋盤是整座青冥天下,甚至是浩然、五彩和蠻荒,且棋罐里的棋子數量,可以持續增加,越來越多,增了又增。

青冥天下新起一座武廟,我鄭居中宛如畫像居中懸掛的第一尊神靈。

等到天下大,十四州的硝煙戰火,就是供奉這座嶄新武廟的無窮香火。

老觀主抬頭向遠

怕就怕,人間鄭居中與在天周早有勾結,是同道中人。

這種勾結,不是說那種面對面的議事。

果真如此,相信鄭居中肯定早就去文廟功德林了。

而是一種心頭靈犀的默契,雙方本無需言說一句話一個字,甚至不耽誤他們在一時間互為敵手。

只需我行我素,各行其是,但是終有一日,殊途同歸。

老觀主手指一點桌面,指尖凝出一只螞蟻,水紋漣漪如一朵荷花開,最終定型為一幅脈絡分明的畫卷。

那只螞蟻,就像爬行在一大張紙上,墨跡濃重,螞蟻置于一座壁、必須經常繞道而走的繁瑣迷宮。

老觀主微笑道:“牽線傀儡,不知自己是牽線傀儡者,就是自由。”

“道無補償。或是能夠超文字和語言藩籬。又或者憑借一己之力拖拽世道人心向上。就都是一種大道。”

悠悠萬載,倏忽而過,喝水早就忘記了挖井人。

飲酒何須知道釀酒人是誰,酒還行,就可以了。

小陌舉起酒碗,笑道:“愁來再愁,有酒喝酒。”

老觀主哈哈大笑,“小陌,如今勸酒本事,不得了哇。”

小陌不敢貪功,解釋道:“只是跟公子學了幾本事而已。”

老觀主聞言立即轉頭阿忒一聲,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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