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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有余

余時務一直在掏錢,幾疊高高低低的金銅錢,“矗立”在兩人之間。

“如何?看過了這些場景,是不是都覺得無甚意思?當然,你們只要一路耐心看下去,還是有點嚼頭的。”

道士微笑道:“馬研山,想不想看原本屬于你的幾幅畫卷?放寬心,都是白送的,不收錢。”

馬研山如墜冰窟,趕搖頭。

只是難以遂愿,道士一挽拂塵,便有畫卷攤開。

歷來多是老媼或是半老婦人,走在大街小巷,與各家各戶收買破爛舊。畫卷中,卻有一個衫不合出腳踝的年輕男人,挽著籃子,在巷中吆喝,讓旁人瞧見了,難免覺得可惜。

“剩余兩種人生,相對就要更跌宕起伏了,在一座福地當那天下無敵的江湖宗師,積攢了兩甲子力,稍微催發力,有劍芒數寸,被帝王將相和江湖豪杰,視為書上的陸地劍仙之流,然后離開了福地,遇到了一個下五境練氣士,起了點小紛爭,就給人隨手打殺了,看來劍芒不該出現在這本有神仙鬼怪的書里。”

“第二種人生,貧道就工減料了,與那不喜的才子際遇重疊,只是讓你在中年歲數,更換了命理,得以與一位潛邸皇子相識相,不出三年,立刻顯榮,在那天下大的世道當中,英雄殺梟雄,梟雄殺英雄,又或者英雄殺英雄,梟雄殺英雄。要不要看看你這種人生的最后幾年,會有不錯的轉折,以你的腦子,肯定意想不到。”

聽到這里,馬研山問道:“陳平安,你能不能抹掉我的這些記憶?”

一旦所有人“夢醒”過來,而且保留了與之相關的全部記憶?以后的馬府眾人,豈是一句“互生怨懟,飛狗跳”這麼簡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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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研山甚至開始擔心一旦都清醒過來,完全不用陳平安手,就開始自相殘殺了,字面意思的那種。

道士抖了抖袖子,出手,托碗狀,便有一只白瓷碗憑空出現手中,不知是水是酒,微微漾,“勉強是個聰明人。”

“余道友,你這銅錢陣法還沒布好,能不能給句準話,還需要我等多久?”

“你們可能都知道我在年時,在家鄉小鎮,曾被正山那頭搬山猿追殺過,不過我手刃蔡金簡一事,估計你們就不清楚了。”

“想要在陣法一道登堂室,尚未墜地的驪珠天就是最好的‘手稿’,所以除了曾經在局的劉志茂幾人,必須跟他們補上幾場虛心請教,當年置于小鎮,是如何被勝到不敢毫靈氣的,本來我選中了種昶,現在就只好勞煩余道友‘順路’走一趟驪珠天了,好讓我勘驗效果一番,逐漸補上。”

“余時務,誰借你的膽子,玉璞境練氣士,就敢坐在一位止境武夫手腳?”

“已經三次了,事不過三,小懲大誡到此為止。余時務,且睡去。”

馬研山轉頭向那唯一的救命稻草。不知為何,本不見“道士”有任何作,余時務竟然已經耷拉著腦袋,沉沉睡去了。

陳平安手一抓,手中便多出一只裝滿沸水的水壺,遞給馬研山,“去,澆在那螞蟻窩上邊。”

馬研山被嚇得連連后退。

陳平安冷笑道:“就因為那些螻蟻有名有姓,與你沾親帶故,便于心不忍,不敢了?”

馬研山面無人

陳平安淡然道:“奇了怪哉,也沒見這些螻蟻做這類事的時候,有半點惻之心。”

“好像你們眼中,在這世道上,什麼都有,唯獨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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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嬰境老嫗柳,已經分不清自己是那位年輕的幫兇還是幫閑了。

沈刻還在玉宣國京城鬼打墻,沈老宗師是個聽勸的,趕忙尋了幾件趁手兵,殺得刀鋒都起卷了,只是殺來殺去,都是沈刻殺沈刻。那位陳劍仙不知用上了什麼損……神通手段,被殺之人的疼痛之,沈刻都可以清晰知,這就迫使沈刻為了自保,不但需要殺人,而且出手殺人的速度必須要快。

賒刀人種昶已經離開這是非窩,杏花巷馬氏欠他的,終究是要被他討還回去的,就像小鎮俗語所說,先余著。

于磬留在了那仙府址,繼續跟“補匠”蕭形作伴。冥冥之中,這個真名復姓公孫的舊洗冤人,覺得自己是很難離開了。因為蠻荒修也好,神神道道的道冠“任公子”也罷,與言語,都太真誠,真誠得就像把了自家人。

馬川和馬璧這撥馬氏子弟,各有各的際遇,他們給予這個世道的惡意,都在幻境當中,得到了數倍、十倍的償還。

只是他們在現世造的孽,不是誰幡然醒悟了,就可以一筆勾銷的,天底下沒有這等事。

狀元”在花園撞見了家族私塾先生的姜桂,后者一席話說得馬徹呆若木

姜桂自然是聽命行事,來此“點撥”馬徹幾句。只是在這之前,他打破腦袋都無法想象,紅塵歷練,還能這般。

旁觀者清,故而愈發畏懼那位陳劍仙的手段。

接下來一幕,更讓姜桂不是個滋味,原來那位皇帝陛下竟然飛奔來此,刻意撇開宦和扈從,先讓姜國師別多管閑事,再笑嘻嘻著追逐那位狀元,馬徹此刻已經言語無礙,“”與那個迷心竅的皇帝陛下,或者說自己,開始解釋這種荒誕局面,不曾想那個“他”卻聽得大笑不已,反而稱贊“”奇思妙想,馬徹終于心死如灰,便一頭撞向假山……下一刻,便撞向了皇帝陛下,兩者合二為一,馬徹癱在地,生不如死的境,徹底困了?還是拉開序幕,開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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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馬徹看到了那個站在姜桂邊的青衫劍客。

馬徹就像看到了一個比“自己”更可怕的存在,地面又泛起一尿臊味。

陳平安問道:“在姜夫子看來,馬徹在仕途能不能飛黃騰達,如果當了廟堂公卿或是封疆大吏,又會是什麼結果?”

姜桂小心翼翼說道:“馬徹肯定可以當個大,而且聲肯定不會太差。”

陳平安突然問道:“姜桂不是你的真名吧?”

書生老老實實回答道:“本名管窺,祖籍在舊朱熒王朝一個地方小郡,年慕道,因為家境還算殷實,喜好游歷名山大川,運道不錯,遇見了師尊,被他收門下,為嫡傳弟子,就與山下斷了關系,當了那個小門派的祖師爺,后來門中弟子沖撞了一位大人,雙方下手都不知輕重,最后我們就惹惱了一個……本招惹不起的人,只說我的下場,就是被一位獨孤氏皇族劍修泄憤斬殺,魂魄僥幸逃,再不敢待在朱熒王朝,鬼比野修更混不開,本想著去往書簡湖開山立派,占據一席之地,或是依附 宮柳島,但是當時劉老不在島上,那會兒正值截江真君劉志茂聲勢最盛,可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投靠劉老收益更大,就往北游歷了一趟,早知道就在書簡湖多待幾年了,好像不管是投靠誰,結果都不錯,反正如今都是真境宗了。”

說得太多,怕陳劍仙不耐煩,說得太,又怕被認為是沒誠意。

陳平安說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管窺說道:“非是胡謅,絕無半點虛言,我在這馬府二十年間,除了教書,并無作惡。”

陳平安笑道:“其實我們還是同行。”

管窺聽得一頭霧水。

“不過你可算不得什麼好夫子。教來教去,也就只教出馬川馬璧兄弟二人,得了功名,只說科舉制藝文章,朝野公認年神的馬徹,是不用你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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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山主所言甚是。”

“對了,是不是因為你師尊姓姜,門派帶個桂字,故而用了個姜桂的化名?不曾想你還是個念舊之人。”

管窺嘆了口氣,心悅誠服,抱拳道:“陳山主真是見多識廣,連我玉桂宮那麼個小門派都一清二楚。”

皇宮,國師黃烈雙手負后,不慌不忙,踱步來到金黃琉璃瓦屋頂的翠殿大門外,一路走來,赤紅的立柱門窗,青藍碧綠等檐枋,再加上玉白的石階,讓老人百看不厭,偶爾會后悔自己是個修道小的練氣士,若是當了皇帝,穿龍袍坐龍椅,想必別有滋味?黃烈收起這點思緒,探頭向里邊那位“鳩占鵲巢”的儒衫青年。

老人僅憑相貌,認不出對方是誰,與心中猜測的那撥人,好像都對上不號。當然不排除對方使用了障眼法的可能

看似溫文爾雅的儒衫青年,此刻就坐在髹金漆云龍紋的天子寶座附近。

那人抬起頭,藻井正中雕龍,龍頭下探,口銜寶珠。

黃烈試探問道:“仙師是落魄山的不記名供奉,客卿?”

顧璨收回視線,搖搖頭,微笑道:“我可當不了落魄山的供奉客卿。”

黃烈又問道:“敢問仙師,此行是路過賞景,還是?”

顧璨笑道:“老先生來此,是勸我速速離開,否則就要如何如何?”

黃烈哈哈笑道:“不必著急,仙師可以大大方方吃過宮中糕點瓜果,再走不遲。估計這會兒陛下已經讓膳房準備了,只要仙師點頭,馬上就到。”

顧璨走到大殿一金的纏龍金柱旁,屈指敲擊幾下,嘖嘖道:“別說金丹地仙了,以前連金子都沒見過。”

黃烈干脆就蹲在大殿門外,由著那個份不明的過江龍逛,別說手指敲幾下柱子,對方想要搬走都,好商量的。

顧璨轉頭向門口,笑道:“提起膳,想起一事,看過了一些流散在外的宮中檔案,才知道原來皇帝老爺也常吃肚片、下水之類的,你們玉宣國的文人雅士,不都說被人請客下館子,涮個最地道的羊火鍋,只要在桌上瞧見了下水之類的,就跟被人打了耳似的,脾氣差一點的,還會當場甩臉子走人嗎?”

老人笑呵呵道:“我也是第一次聽說有這檔子事,長見識了。”

要是換個地方,僅憑這幾句話,黃烈還真愿意請此人下個館子,多聊幾句。

“前輩怎麼愿意在這邊當差?南邊不是更好?”

“南邊確實有幾個小國開過價,只是玉宣國薛氏這邊給錢最多。”

馬氏祠堂外。

馬苦玄問道:“陳平安,我們是一場分生死,還是先熱熱手,來個三場兩勝?玉璞境劍修,對上劍修之外的仙人境,好像不是不能打。止境武夫打仙人,勝算更是不小。只有最后一場,再來各自手段盡出?”

見那家伙還是老樣子的沉默不言,好像看傻子的眼神看著自己,馬苦玄笑道:“信不過我?怕我在第一第二場就祭出殺手锏?”

“那你也太小覷杏花巷馬苦玄了,我只要是說出口的話,一向比修士發誓更管用。”

“陳平安,你不是喜歡學嗎?這麼好的機會擺在眼前,都不見好就收?”

陳平安上多出了一件好似仙蛻的鮮紅法袍,微笑道:“什麼馬苦玄,你就該馬玄。”

馬苦玄臉沉起來。

陳平安說道:“就憑當年勸過你爹娘,這件事就跟沒關系了。”

馬苦玄咧笑道:“信得過你,我們是一路人。”

陳平安笑瞇瞇道:“馬苦玄,你這張還是這麼臭。我學都學不來。”

被“好心當驢肝肺”的馬苦玄,反而笑容燦爛,“陳平安,最后與你說句心里話好了,驪珠天出了咱們倆,其實就足夠了。如果不是你我需要各自還債,掌大小的地盤,有朝一日,就是出了倆十四境的景,還不夠嗎?”

鮮紅法袍的陳平安,意態閑適,緩緩拉開一個拳架,“學自曹慈的拳招,名為龍走,不輕。”

馬苦玄微微皺眉。

陳平安說道:“贏你三場也是贏,贏你五場也是贏,所以不用那麼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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