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一萬年,人間劍修,無非是陳清都和陳清都之外的其他劍修,僅此兩種。
如今寧姚已經呈現出補缺陳清都的跡象和勢頭了。
就是不知道由飛升境合道十四境的這道天關,會不會攔一攔?
馬苦玄突然發現陳平安那廝臉古怪。
怎的,話趕話,聊到了你那道寧姚,便想到了自己是個吃飯的?開始不得勁了?
如今浩然天下,幾乎都知道正山那位搬山老祖的戰績履歷,了不得,令人咂舌,做出過如今回頭看便堪稱一連串驚世駭俗的壯舉,曾經在驪珠天,先是重傷了劉羨,繼而迫使陳平安跟寧姚聯手對敵,雙方周旋頗久,與宋長鏡對過拳,最后好像還挑釁過齊靜春,只因為想要搬走那座如今歸屬于夜游神君的北岳披云山……
卻不知其實當年馬苦玄也曾單獨挑釁過他們。
那會兒的馬苦玄,想法依舊迥異常人,反而覺得那個外鄉跟泥瓶巷狗子,如果份一個天一個地的他們,能夠走到一起,天雷勾地火,滾個被單什麼的,好的,一朵鮮花在牛糞上,比較有趣。
陳平安搖頭笑道:“假人就是假人,到底不是真人,只能按圖索驥,不能異想天開。”
周說道:“哦?懇請陳劍仙不吝賜教。”
陳平安說道:“先介紹一下我兩把本命飛劍最早的名字,分別是籠中雀和井中月。再糾正你一下,劉材的飛劍白駒,一開始是用來針對籠中雀的,飛劍碧落,才是針對井中月。當然你現在的判斷,也沒有什麼問題,我拿一袋袋的金銅錢熔鑄為一條長河,癡人妄想,不自量力,試圖在籠中雀打造一座小千世界,也是歸功于劉材的出現,他那兩把飛劍,給了我很大的啟發。”
言下之意,就是明知劉材在前邊道路上等著自己,陳平安非但不繞道,反而更進一步,你那把白駒不是無視長河的拘束嗎?那我就千方百計到搜集金銅錢,一直砸錢下去。你那把碧落號稱一劍破萬劍?那就看看你到底可以破去幾個一萬劍,十個,百個?
周恍然大悟,“不怕抱道而亡,只肯直道而行,原來這就是劍修。”
馬苦玄嘖嘖道:“頭真。”
周流出贊賞神,笑道:“信命卻不認命,是個好習慣。”
馬苦玄以心聲問道:“怎麼說?”
周答道:“有點麻煩,剝繭已經不易,就怕繭外有繭。我大致可以推斷出此地是幻境天地之一,另外還有數十個候補之多,目前被我尋見腳的,就有三十二個,雖說它們的堅固程度肯定一般,還不如這座劍氣長城,但是被他在關鍵時刻拿來礙手礙腳,壞你的企圖,總歸不是什麼難事。”
馬苦玄點點頭,“這家伙從小就心思重,擅長偽裝,狡猾得很,論城府,當年宋集薪給這個鄰居提鞋都不配。不愧是同道中人,我是裝傻子,他是裝好人,當年我們都功了。”
陳平安好似猜出他們的意圖,略帶幾分譏諷語氣,微笑道:“給你們機會不中用啊。”
周突然以心聲說道:“要小心了。”
馬苦玄嗤笑道:“小什麼心,你繼續破解屏障,能夠一腦兒徹底打碎是最好,不也無妨。我反正是不慣著他了。”
霎時間天地變相,碧空萬里,嬋娟可,全無一片雪花,本來積雪厚重的大地,頃刻間亦是不見半點雪白。
與此同時,城頭之上,一線橫切而過,不見半點劍。
橫線掠過的高度,恰好就在馬苦玄和周的腰部位置,好似有無形劍仙,一劍揮出,橫切天地。
那周神自若,只是站在原地,任由軀被攔腰一切為二,上半截軀稍稍,沒有出現四濺的景象,軀也非幻景,劍所斬確是實,只是被斬開的兩截腰部缺口,分別從中流瀉、浮溢出一陣陣炫目的琉璃彩,兩道彩一升一降,貌似是試圖自行銜接在一起,重新拼湊起這形,卻被那留劍意阻攔了道路。這副軀就像是個“草包”空殼,只是這皮囊下的草包,可就是名副其實的價值連城了,竟是那由大量金銅錢煉化而出的琉璃軀。
似乎得到了馬苦玄的某種授意,周手就要將那顆棗核大小的袖珍“雷池”握住,又是一道劍直落城頭,將這周當頭劈開,本來只是分為上下兩截的軀,變了四份,這兩次劍,其實都不能說是一條或一道了,而且一個完整的巨大切面,劍橫貫整座小天地。
劍綻放極快,一閃而逝,連綿不絕,一斬再斬,將那周形態斬得七零八落,縱橫錯的劍留在原地,使得城頭周變得支離破碎,只是保持一個大概的全貌,慘不忍睹。
馬苦玄形卻是消逝不見了,陳平安驀然轉,就是一劍遞出。
高空中一粒微塵般的存在,瞬間變化出一尊高千丈的巍峨法相,一腳朝那大地上略顯渺小的陳平安狠狠踏去。
馬苦玄這尊披掛五彩寶甲、法相威嚴的外化,從腳底至肩頭,被一而起的劍切豆腐般,毫無凝滯斬開。
劍不止是破開法相,劍氣還向兩側轟然散開,宛如有一雙巨靈大手,生生將馬苦玄的那尊法相軀向兩側撐開。
陳平安微微皺眉,換一般的同境修士,在自家天地,被一劍斬開法相,倒也正常。
可馬苦玄不是一般的仙人,金不該如此脆弱不堪才對。
就在此時,陳平安心弦繃,電火石之間,念頭急轉,最終選了一個折中的法子,避而不戰,斂了行蹤,匿起來。
原來見到那城頭之上,周瞬間恢復如常不說,整個“人”變得無比真實,氣勢更是渾然一變,狗日的,簡直比周還真。
陳平安那一瞬間,都要以為當年馬苦玄其實已經跟周勾結在一起,作為留在人間的后手,只等今天,來殺自己,強取豪奪半個一。
那周面帶笑意,神無比隨意,隨隨便便高舉手臂,雙指并攏,便是一劃而下。
直指陳平安所站位置,陳平安前腳剛走,后腳城外大地之上,便出現了一條無比深邃的壑,一直蔓延出去。
整座籠中雀天地差點,當真只是差點,就被破開了,壑最深,與最遠,皆已即將及天地的邊界。
去行蹤的陳平安心神震不已,皺眉不語。
難道真是周?
否則這一手,不是飛升境的山巔大修士,本無力造就出這種局面。
耳畔聽見馬苦玄言說“出來”二字,如同言出法隨的道家圣人,陳平安就被從一境中拖拽而出,被迫現行。
云海滾滾,一只金手掌攪出一個窟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懸在半空來不及躲避的陳平安。
一劍遞出,確實穿那只大如山岳的金手掌,仍是裹挾巨大聲勢一砸而下,陳平安只得對了一拳。
大地震,塵土飛揚,被砸下的陳平安單膝跪地,位于大坑中心位置,嘔出一口鮮。
馬苦玄說了自己不學拳,為何這一不好說是法還是神通的一掌,威力不弱于曹慈的拳法?
不用轉頭,陳平安反手就是一劍。
卻被那如影隨形的周,輕而易舉以雙指捻住夜游劍的劍尖,周抬起手,便有劍氣凝為長劍,回禮一劍,斬向陳平安的肩頭。
陳平安形化作十數道劍,倏忽間在百余里之外重新凝為真。
下一刻,只見大地之上,仿佛未卜先知的馬苦玄拉開一個拳架,已有一拳朝向自己遞出。
拳罡浩,不可匹敵,
在這一拳和陳平安之間,如有數百塊鏡面砰然碎裂開來,向四方濺,景象絢爛。
這就是占據天時地利的優勢了,哪怕有臨時設置的群鏡長廊阻攔此拳,陳平安仍是需要地橫移才避開那道拳罡。
十分古怪,那周掐訣,念了一個撤字,先前大地之上的壑瞬間消失,好似時倒流,恢復如初。
馬苦玄朝陳平安勾了勾手指。
陳平安剛要言語,周緩緩前行,笑道:“城頭刻字者的劍,陳劍仙教人失啊。”
陳平安說道:“連我的名字都不敢說出口,是怕我找到你的匿之地,還是擔心被真察覺到蛛馬跡,他一個念頭,就崩碎了你這副琉璃金?”
周說道:“我不敢對你直呼其名,陳劍仙就敢對周直呼其名了?”
陳平安灑然笑道:“我是廢,不妨礙你更廢啊。”
周說道:“我看過一本書上的兩個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能活下來不是因為他們是主人公,而是因為他們能夠活下來才是主人公。”
“一個故事發生的背景,起始于一個槐黃縣城泥瓶巷的地方,主人公,姓陳。”
“更前邊的另外一個故事,開始于中土神洲的一個書香門第,轉折于劍氣長城,最多篇幅在蠻荒天下,收于浩然,結局暫時未定。”
陳平安突然說道:“明白了,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