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螯魚背,是落魄山白紙黑字租給珠釵島的,雙方還老早就締結盟約了,從書簡湖遷徙至此的劉重潤,據說與陳山主相識于危難之際,劉重潤跟那撥修,自然無此顧慮。
至于屬于黃粱派下山的帶峰,與落魄山關系也是極為融洽,有位經常送些特產到山上,這份待遇,旁人羨慕不來。
所以等到跳魚山和扶搖麓,都被落魄山收囊中,留在新州的那撥山頭主人,就立即聞風而,開始各方打聽,詢問價格了。
有些留在州的門派,已經與上山,以飛劍傳訊反復通了此事,一個個都心急如焚,你們落魄山倒是主開價,找我們談啊!
有次霽峰祖師堂議事,山主陳平安的意思是在未來百年之,爭取能夠占據半數山頭。
在這個漸次歸攏群山為一的過程里邊,落魄山當然做不出那種強買強賣的勾當,總要價格公道、皆大歡喜才好。
謝狗神認真道:“別誤會啊,我們落魄山可是正經人家,從不仗勢欺人,做買賣,該花錢花錢,只有溢價,絕不打折。”
魏檗笑道:“也不只是錢的事。”
謝狗說道:“以易、以寶換山也是可以的,落魄山財庫里邊的那堆法寶、靈,都可以折算神仙錢,此外我們還可以在別幫忙尋找山頭,大上就是一筆神仙錢加上幾件寶再加上一塊山頭的易法子,不怕對方獅子大開口,就怕對方不開口。”
“山主甚至還說了,一些個被北岳神君府仔細勘驗過世清白的門派仙府,可以邀請某位霽峰祖師堂員,擔任記名客卿。”“未來也可以送兩到三位修道胚子,進跳魚山修習上乘仙法,人數再多,就不了。傳道一事,必須慎重。聞道二字,豈能輕巧。當然,如此一來,山頭價格得另算。”
魏檗頻頻點頭,只是聽到“上乘仙法”的時候,難免有些疑,跳魚山那邊要傳什麼道法?那幾個桃符山道士,他們若是要傳真法,恐怕不太合適吧。要說所學駁雜的陳平安,也確實能擇菜一般,挑選出幾種法傳授他人,可問題在于陳平安對那跳魚山,無論是修道還是學武的十六人,本不上心,反而有意拉開一段距離。不過老廚子也替山主辯解了一句,這上心不分心。
謝狗笑道:“甘一般,在進劍氣長城之前,還是有幾手不俗法傍的,由他親傳授予他人,沒有什麼山上忌諱。”
“何況我也有幾種淺的門法,是那地仙之下,夢寐以求的高明煉氣法子,非是自夸,確是再穩當不過的登山法。就像米粥,養胃補人,很能裨益魂魄的。唯一的缺點,就是對資質的要求比較高,修煉起來,門檻不低。所以我這個次席供奉,才會跟敢甘一般打個配合嘛,天才有天才的修道法,庸才有庸才的登山法,哈哈,兩相配合,一網打盡,誰來了都不覺得有賺。”
魏檗笑道:“如此一來,不是不可以談。其實等到陳平安當了國師之后,由大驪朝廷將這個消息昭告一洲,可能會更好談。”
買賣當然還會是買賣,就是有點不厚道。
謝狗眼睛一亮,撇撇,“對嘛,我也是這麼講的,但是咱們山主不愿這麼談買賣,我這個當次席的,又有什麼辦法呢。”
魏檗想起一個說法,笑問道:“對了,不是落魄山四巨頭嗎?怎麼到你這邊,變五巨頭了?”
因為小米粒的關系,魏檗對落魄山的大小近況,還是很悉的。
那四位份顯赫的“高顯貴”、“山中宰相、尚書們”,分別是朱斂,長命,韋文龍,姜尚真。
謝狗看了眼魏檗。
魏檗茫然,一頭霧水。
謝狗小聲解釋說道:“四大巨頭里邊缺了個幕后功臣,我一聽就來氣,越想就越氣啊,這不就擅作主張,把夜游神君加上了。小米粒覺得這個主意蠻好,表示附和,無異議。咋的,小米粒還沒去披云山給夜游神君報個喜?”
魏檗保持微笑,“我謝謝你啊。”
先前魏檗還覺得這個說法很有趣,結果到頭來,自己也是個笑話?
貂帽大手一揮,“不用謝,客氣個錘兒,我剛好有一事相求,有勞魏神君牽線搭橋當人。”
魏檗笑呵呵,好家伙,這是讓自己以德報怨嘍?
謝狗低嗓音說道:“承蒙山主不棄,我山晚,驟然顯貴,竊據高位,擔心不服眾啊,就殫竭慮,終于想出個補救法子。”
魏檗本就繃的笑容愈發僵。
實在是被這套文縐縐酸溜溜的言辭給惡心膩歪壞了。
去你娘的來此扶搖麓點卯,回頭讓陳平安自己滾去披云山,找我談那件事。
謝狗卻自顧自神采奕奕說了起來,打起了小算盤,“如今落魄山的兩個近鄰,扶搖麓和跳魚山,都了藩屬山頭了,只剩下那座幾步路遠的天都峰,略顯孤單,怪可憐的,我就想要瞞著咱們山主和我家小陌,買下來。上山問樵,水問漁,這個規矩,這點禮數,我還是懂的。”
魏檗一言不發。
隔壁天都峰,山頭占地很廣,只是略遜落魄山一籌,但是這麼一個大山頭,卻只有十幾個練氣士,而且山中連個金丹都沒有。
天都峰的上山門派,在寶瓶洲南邊,名聲不顯,跟黃粱派是差不多的底蘊。
有一位傳聞閉關多年的元嬰祖師爺,當代掌門是位金丹地仙,坐鎮山頭,再有幾個據說擁有地仙資質的得意弟子。
除了掌門是位貨真價實的金丹,做不得假,其余兩個說法,不是傳聞,就是據說。
謝狗繼續說道:“當年的行,手那座天都峰,估計不會超過十顆金銅錢。當然,得按照如今的市價算了,得翻十倍,再乘以五,五百顆谷雨錢,夠不夠?”
魏檗說道:“天都峰的買家,不看重錢。”
關于天都峰明面上的山主份,以及真正的幕后主人,披云山都不好泄。陳平安也有默契,從不會在這類事讓魏檗為難。
謝狗還不死心,“是完全不看重錢,還是不太看重錢?”
魏檗說道:“那邊從頭到尾,就沒想著靠天都峰賺一顆銅錢。”
謝狗無奈道:“不肯談錢,就難聊了。”
要是在蠻荒天下,就不一樣,雙方坐下來肯談錢的,才是難聊的。
魏檗賣了個關子,說道:“天都峰歸屬,還真得陳平安了大驪國師之后,才有的談。”
謝狗無打采,其余山頭,都瞧不太上眼。
先前倒是有一個自稱道號是崩了真君的外鄉人,財大氣,到串門,有個有據可查的桐葉洲譜牒份,與那十二個門派,都開出了一個讓人很難拒絕的高價,他還愿意先給一大筆定金,只要有意向,就可以拿走定金。一只錢袋子直接摔在桌上,里邊裝的,可是谷雨錢!那位崩了真君還信誓旦旦,如果哪天反悔了,甚至不論是誰反悔,買賣不仁義在,不用歸還定金。
要是不放心,擔心是那仙人跳,可以拉來槐黃縣衙戶房當差的,雙方先簽個草稿契約。
天底下有這樣不把錢當錢做買賣的?你該仁義真君才對吧?
可問題是他敢買,他們未必敢賣。一來錢貨兩訖,正式割地契,雙方都需要與大驪朝廷戶部頭。萬一誰轉手高價賣出了山頭,結果那個崩了真君,轉頭就開始作妖,出了任何紕,鬧出幺蛾子,可別一大袋子神仙錢還沒捂熱,就要去落魄山賠禮道歉,或是去大驪刑部代事。
又比如,是那個所謂的桐葉洲買家,其實是某位山巔修士的錢袋子,因為事先得到了什麼小道消息,要搶先以“低價”買下山頭,再去跟落魄山的陳山主當面鑼對面鼓,漫天要價?
都在猜測,會不會是正山某位老劍仙的泄憤之舉?你讓我們在邊界立了塊碑,我們就在你家旁邊買山頭,故意惡心落魄山?
可不可能是老龍城苻氏的一擲千金,拿錢開路,想要憑此與陳山主緩和關系?
不管外界如何眾說紛紜,周首席的這種誠心誠意的砸錢舉,后來很快就被山主臨時停了。
結果那些選擇觀的門派,當時沒收定金的,比較后悔。收了錢的,也良心不安。
畢竟落魄山如今都有了一座下宗,青萍劍宗還分走不霽峰祖師堂員,又對外宣稱封山二十年。
“群山歸一”一事,確實做不得準。
除了那位陳山主自己心中有數,其余人等,關于西邊群山,會不會全部“花落陳家”,暫時不好說啊。
謝狗隨口說道:“我看那搬走的龍泉劍宗,聲勢不小,其氣,不比五岳遜。”
龍泉劍宗那邊,作為最后一任驪珠天坐鎮圣人的阮邛,最早選中了神秀山、挑燈山和橫槊峰。后來又買下了四座山頭,三座給董谷、徐小橋和謝靈這三位親傳弟子,再預留一座猶夷峰,給那位“暫借醇儒陳氏”的劉羨。
魏檗點頭道:“首徒董谷能熬出個玉璞境,徐小橋別有機緣,能夠占據煮海峰,就是修道契機所在。那個福緣深厚的長眉兒,先是閉關躋上五境,出關沒多久,借助于那件仙兵品秩的玲瓏寶塔,又有了一場雨中悟道法,憑借祭出那件至寶,可以從雨水中,順其自然截取功德,就像小鎮那邊的天井,四水歸堂,其實是單開了一條道脈作渠,引水流自家中。說不定他會比劉羨更早躋仙人。”
魏檗跟阮邛、劉羨兩任宗主,關系都很不錯,連陳平安都不清楚一事,阮邛經常私底下邀請魏檗去龍泉劍宗喝酒,關系非比尋常。所以魏檗聊起這些幕,差不多就是閑聊家事了。何況劉羨跟陳平安是什麼關系,早就一洲皆知了。
謝狗笑道:“謝靈的最終大道就,肯定比不得劉羨,差遠了。”
魏檗說道:“這只是你們這一小撮山巔人的看法。飛升之下,好像都不算什麼。甲子之前的寶瓶洲,別說多出一位仙人了,就是有人躋玉璞境,都是了不起的大事。”
謝狗突然問道:“那場斬龍一役,是不是藥鋪楊老頭牽起的線頭?陳清流與他,一明一暗,有正有閏,互間架。”(注1)
魏檗沉默片刻,說道:“逝者已逝,為尊者諱,就不聊這個了。”
謝狗無奈道:“就你們規矩多。”
魏檗笑了笑,“習慣就好。”
楊老頭,既是十二高位神靈之一,還是掌握一座飛升臺的男子地仙之祖。
那麼他對于當初叛出遠古天庭的真龍,態度如何,可想而知。
山上謀劃,總喜歡草蛇灰線,綿延千里,暗藏殺機。古蜀地界一眾名山,曾被聚攏遷徙至真龍隕落,就了如今的西邊群山。
自便是一頁老黃歷的純呂喦,曾經為陳平安解,遙想當年,橫空出世的陳清流,他古時煉劍,天名為括蒼。(注2)
竹屋與門外廊道,看似近在咫尺,實則天壤之隔。
魏檗返回披云山之前,又說了件事,“是大驪皇帝親自給出的建議,朝廷那邊會拿出五袋五土,作為陳平安擔任國師賀禮之一。我們幾位山君,得到消息,被皇帝陛下拉著專門開了一場書房會議,都覺得沒什麼問題,但是各自一袋子五土的分量,皇帝陛下沒有提什麼要求,反正佟山君都已經讓人將一袋五土予大驪禮部了,分量不輕,大手筆,換我,都未必舍得一口氣拿出這麼多,也難怪晉青嘀咕了幾句,是不是跟陳山主事先約好了的,故意讓佟老兒幫忙哄抬價來著。”
屋那位陳山主,就是走五行本命搭配的尋常修煉路數,多年之前,多虧學生崔東山幫忙,得到了五袋子土壤。
不過那會兒五土壤的品秩,還不算太高。寶瓶洲五岳,自然各有五土之一。當魏檗他們從一國山君,躋為一洲山君,再晉升為神君。五土的品秩,就跟著水漲船高了。
謝狗笑道:“這個皇帝倒是明,是個會過日子的,這分明是慷他人之慨嘛。他怎麼不從國庫里邊拿出一堆金銅錢?”
魏檗言又止,思來想去,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一句,“皇帝陛下暗示過我了,等到你們山主接任國師一職,大驪數座庫珍藏,任憑新任國師自取。”
謝狗兩眼放,哇了一聲,手道:“雄才偉略,好人一個啊,投緣投緣,大驪宋氏還缺不缺皇室供奉?趕了個晚集,當不首席,我可以當個次席!”
魏檗笑問道:“當真?”
謝狗試探說道:“魏先生,咱們可是一伙的,你可不能幫著外人坑自己人啊。”
魏檗笑呵呵道:“謝姑娘不肯當真就算了。”
無事閑聊魏夜游,有事相商魏先生?你們落魄山,好風氣啊,一個個的,都不知道是跟誰學的臭病。
謝狗催促道:“魏大哥,到底咋個說,給句準話麼。”
魏檗咦了一聲,他竟是一個形不穩,不是雙方腳下竹制廊道如泥。
好像整座扶搖麓,都飄忽如一張薄紙。
只是這種非比尋常的異象,一閃而逝。
反觀那貂帽,輕輕跺腳,幫忙打消這份道氣漣漪,好像早就習以為常了。
魏檗以心聲問道:“這是?”
謝狗咧笑,只是以心聲回答了一個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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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993章《山中多好》
注2,985章《關門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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