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師尊的徒,昔年碧玉島掌律祖師的金丹趙存,瞧見了址,最是悔恨異常。早知如此,還不如放開手腳鑿山開采了。
閉關養傷的田粟走出道場,不知為何,老元嬰有些心煩躁,便出來散散心。
察覺到師尊的那氣息,剛剛升任掌門的趙存趕忙湊近過來,不敢怠慢了師尊他老人家。
師徒雙方,一起登上山巔那座羽化臺,登高遠眺,田粟向蛟龍那邊。
雨龍宗與蛟龍,自古就是屬于在那種不遠不近、距離剛好的山上鄰居。
太近了,容易搶地盤,爭奪天地靈氣。太遠了,也就沒所謂鄰居不鄰居了。
遠親不如近鄰。再加上雙方大道相契的緣故,關系一直很好。
去南婆娑洲行云布雨的蛟龍,經常在歸途力竭而歇,也就是海上船戶所謂的疲龍墜海,雨龍宗練氣士,都會搭把手,幫忙運轉水脈,推波助瀾,漂回蛟龍。與此同時,作為報酬,雨龍宗每年都有定額的祖師堂嫡傳弟子,手持通關文牒,有資格去往蛟龍深,在那邊修煉水法。
趙存小聲問道:“師尊,有心事?”
只是一開口,趙存就覺得說了句廢話。
師尊差點被那婆娘一劍剁了,前不久又心灰意冷卸任了掌門,師尊若還沒有心事的話,就不是養氣功夫如何好,而是缺心眼了。
看來自己還是修心不夠,面對那個氣勢凌人的納蘭彩煥,已經慌了陣腳。
田粟以心聲言語的:“沒什麼心事,為師只是想起了一個好像運氣極好、就只是差一點運氣的年輕人,那是一個心比天高、曾經覺得自己是天命所歸的可憐蟲。”
趙存猶豫了一下,“師尊是說那雨龍宗嫡傳傅恪?”
傅恪,曾是雨龍宗歷史上公認資質、運勢最好、最年輕的金丹地仙。當然了,這小子的艷福,更是不淺。
畢竟是有希為雨龍宗第一位男子宗主的修道天才。
偎紅倚翠,大齊人之福。任何一位雨龍宗的嫡傳修,嘿。何況是兩位!
田粟笑道:“他當年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信心,準確說來是野心。瞧不起正山的仙子蘇稼,覺得是一只走地了。覺得有機會將那劍氣長城的羅真意,司徒蔚然,一并擁懷中。”
趙存錯愕不已,“這小子瘋了吧?”
在雨龍宗,你傅恪可以來,到了劍氣長城,你小子算個卵啊。
至于師尊為何會知曉這種事。是傅恪親口說給師尊聽的,還是如何,趙存并不好奇,也絕不探究。
田粟竭力下一陣陣心湖漣漪,老元嬰手在袖,手指。指尖簌簌而落的,皆是劫灰。如年年野草,祛除不盡。
傅恪那小子,當年有句心聲,說對了一半。“可惜蠻荒天下的畜生太廢啊。”
接著師尊說了一句話,讓趙存瞬間背脊生涼,四張起來。
田粟雙手袖,神淡然道:“既然是造訪羽化島,那麼來者是客,道友就不必藏掖了。”
天地寂靜,趙存膽戰心驚,片刻之后,趙存更是悚然,原來師尊田粟竟如“羽化飛升”一般,形化作白虹,轉瞬即逝。
然后便有一位頭別玉簪的青衫男子,從一寶流轉的月相中抬腳出,徑直來到羽化臺,自顧自說道:“看來不是那個全椒山道士,不過多半是二十人之一了。難怪不敢見我。‘田粟’,難道是雨龍宗的開山祖師不?你覺得呢,趙掌門?”
趙存一臉茫然,心中驚駭萬分。這位神通廣大的不知名仙長,實不相瞞,我覺得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
中土神洲,山海宗。
古話都說是那犬守夜,司晨。
鳴外天曙,催促人間新婦起嚴妝。
大清早。
一個小姑娘,捧著那把一年到頭都會攜帶在的心油紙傘。
走到海邊,碧空萬里時分,找到老位置停步后,小姑娘依舊打開傘,蜷起來,好像躲在雨傘中。
一路看過去,可以看到寶瓶洲。哪怕看不見,但是家鄉就在那邊。
小姑娘念念有詞。
的名字撐花,說是自己取的。
先是腰別一旱煙桿的宗主納蘭先秀,來這邊坐下,開始吞云吐霧。
關于這位山海宗宗主的姿容,不知是誰給出的形容,“婦人之,萬千言語,盡在此。”
所以納蘭先秀自然是一位極好看的子。
之后是模樣的鬼飛翠,當年強行閉關,想要躋仙人,結果渡劫失敗,只得尸解為鬼。
唯一的好,可能就是之前的容貌,不算好看。如今便年輕漂亮多了。
撐花來自寶瓶洲大驪王朝的舊北岳地界,是一只自認勤勤懇懇、最務正業的小怪出。
有一天清晨時分,在山路上閑逛,然后就被一個扎著長辮子的青子撞見了。(注,631章《淡淡風溶溶月》)
之后小怪就跟著那個特別喜歡吃糕點、好像每天總是提不起神的青姐姐混了。
小姑娘收起那把油紙傘,當一柄鐵錘,使勁揮,獨自在那邊念念有詞。
“轟隆隆,老君掄錘兒,熒添炭屑,嘿呦嘿呦,雨師風伯在助陣唉,雷公電母來搭把手唉,噼里啪啦轟轟轟……”
撐花經常念叨這個,一旁兩位聽眾,早就見怪不怪了。
如果去掉那些小姑娘自己加的象聲詞,幾百字的容,其實是一篇鑄劍口訣。
“山君老爺放個屁,靜就會大如雷,炸死小怪一大串,擺個燒烤攤兒賣點錢,換了錢來買糕點……”
飛翠聽著覺得有趣,笑問道:“撐花,今兒才思如泉涌啊,是你新編的歌謠?”
小姑娘停下作,氣呼呼道:“是別人教我的。背了好久,說我如果背不下來,就把我吃了,不頂,但是塞牙。”
飛翠笑問道:“撐花,今兒怎麼不扎草人了?”
小姑娘沒好氣道:“忘帶了。”
納蘭先秀微笑道:“當局者尚且無所謂,你一個被撿來的小姑娘,替打抱不平作甚。”
小姑娘雙手叉腰,腮幫氣鼓鼓,“等著吧,與那壞蛋見了面,本姑娘非要賞他一記老拳。”
飛翠忍住笑。
納蘭先秀咦了一聲,“先前見了面,怎麼沒見你出拳?”
小姑娘疑道:“啥?”
納蘭先秀笑了笑,“沒啥。”
北俱蘆洲,清涼宗,屋檐下,賀小涼在此閑坐。
算計閉關破境的白裳不,一場心設伏的問劍,如果不是那個純道士出手,面對飛升境白裳,賀小涼很難全而退。
在這種事上,確實是賀小涼主招惹的白裳,這種輒斷人大道前路的山上廝殺,師尊陸沉、白玉京掌教的名號,嚇不住人的。
白裳就算當場宰了賀小涼,那也是賀小涼自找的,可算是命中注定的一場刀兵劫。
一向懶散的陸掌教再愿意為弟子破例一回,其實都不好說什麼、做什麼。
前不久一道劍直落,當場斬落了賀小涼的一截手腕。
接續斷腕一事,賀小涼耗時頗多,廢去的天材地寶,不在數。
畢竟是一位十四境劍修的劍。
接連兩事,都不順遂。
賀小涼卻并無半點頹喪神,而且絕無作偽。
檐下懸有一串鈴鐺,走馬清風中,好似叮叮咚咚說般若。
有三個弟子,們的道號分別是青崖,打醮,甘吉。
們聚在一起,陪著師父一起悠哉悠哉打發。
道號甘吉的年輕冠,一直覺得師父偏心,道號取得不好聽就算了,當年連拜師的回禮都那麼潦草馬虎。
給兩位師姐的,不是那頭七彩麋鹿,就是一件咫尺。結果就送了幾個市井坊間都不值幾文錢的橘子!
青崖初見,打醮山渡船又見,北俱蘆洲海濱再見。
一艘嶄新洲渡船之上,作為新任大管事的賈晟,捎帶上了為下宗首席供奉的米大劍仙。
一般來說,得有個元嬰境坐鎮渡船,當然,若有玉璞境,那是最好。
賈老神仙是目盲心明,極有眼力勁的。按照老廚子的說法,賈道長真去了公門修行,容易當上那種每天點卯、批條子的。
當然以賈晟如今的境界,早就修了心目通。
于是賈老神仙擺下一桌佳肴,趁著酒勁,便問米首席,以后有無為渡船保駕護航的興趣。
米裕一聽就來勁了,說怎麼沒有興趣,必須有啊。在船上,不也能開啟鏡花水月。
賈晟說這艘渡船,卻不是去北俱蘆洲,是要走南婆娑洲、雨龍宗蛟龍和扶搖洲這條航線。
米裕愣了愣,再一思量,覺得還是不錯的。
就像天師趙天籟回到了一趟龍虎山。
火龍真人也從蠻荒返回北俱蘆洲,破天荒封山一場,讓那些道士、道們都先搬往別山頭。
為了表示此次閉關的鄭重其事,從弟子張山峰屋拿來一張團,老真人坐在上邊,剛坐下,就又去別屋找了壺酒過來。
有些自家修行事,很難與晚輩言。
通衢鬧市中覺死寂,山谷幽靜反喧鬧。
既然道號火龍真人,又是龍虎山上一代外姓大天師,通火法與雷法,是再合合理不過的事。
事實上,老真人是火法,雷法,水法。三絕頂。
大日懸空,灑落人間,但是在老真人眼中,卻是一場名副其實的滂沱“火雨”。
上道下矣。
吾道矣。
皚皚洲不過是新近多出兩位十四境,就敢跟貧道搶個“北”字?!
有本事單挑啊。
寄來一封下山寄給上宗的家書,署名盧白象。
老廚子著鼻子打開書信。
中岳掣紫山的神君晉青,他雖然跟魏夜游、還有陳山主,關系都很一般,但是與譜牒在落魄山的盧白象,卻是關系極好。
盧白象的兩位親傳弟子,姐弟倆元寶元來,他們在那邊早就有了自己的門派。
但是朱斂沒想到盧白象臉皮這麼厚,說是他新收了一撥弟子,邀請山主去那邊坐坐,隨便教幾手好拳。
朱斂便直接回信一封,你先與晉神君問清楚,咱們山主到了掣紫山地界,需不需要準備禮,會不會參加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中岳夜游宴。
落魄山中,集靈峰路上。
那條取名為韓盧的騎龍巷左護法,始終沒有煉形,每天就是在小鎮街巷和漫山遍野閑逛。
今天它陪著右護法一起巡山。斜挎棉包的黑小姑娘,耍了一手酣暢淋漓的瘋魔劍法。
聽裴錢說過,江湖上有個幫派,很無敵,名字就天橋派。
最厲害的地方,是只要一出拳,再擺上一只空碗,就能掙著嘩啦啦下雨似的銅錢。
新任掌門人。就是本護法了。
瘋魔劍法,絕世拳法,裴錢都教給小米粒了。夸是奇才,拳法與劍,小有造詣。
蹦蹦跳跳,快步走,高抬,以拳擊靴,形回旋如陀螺,氣沉丹田,哼哼哈哈。
大聲朗誦笈上邊的口訣,指撮一針,拳掃一大片,出拳如箭,收拳若飛劍……銅錢都到我的碗里來!
左護法默默離開。
霽峰山路間。一個黑小姑娘,一個白發子,高相當。
白發子扯開嗓子,滿臉漲紅,振臂高呼,“老祖,口旱煙,法力無邊!老祖,喝點小酒,劍通天!”
小米粒豎起大拇指。
哦豁哦豁,還押韻。
趁著大人不在,編譜趕表一表忠心。
什麼?大人在場的時候為何不表?好問!那算啥表忠心,那溜須拍馬!非我輩鐵骨錚錚豪杰作為。
對吧,右護法大人?
暮春時節,草長鶯飛,山花爛漫。們來到一幽靜地方,道路兩邊都是桂樹,蹲在樹蔭里,頭接耳,嗑著瓜子,閑聊起來。
等到春風喊來夏季,夏天再喊來鄰居,等到此地叢桂秋時著花,芬芳撲面,香聞數里,悠然步行其中,恍金粟世界。
扶搖麓道場中,陳山主正在伏案默默刻字。
老觀主站在旁邊,一手負后,一手拿著塊青磚,點頭贊賞道:“陳道友憑這一手純館閣,若是參加科舉,可以金榜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