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食案重新擺好，程亦安看著容出神的長公主有些擔心。

“殿下？”輕輕牽了牽長公主的角。

長公主聞言看了一眼，失笑道，

“安安，我現在是真的放下了。”

程亦安還有些不敢置信，瞧方才那般癡迷模樣，生怕固態萌發，又追著爹爹忘乎所以。

“您真的想開啦？”

長公主不著痕跡往夏芙瞟了一眼，對程亦安聲道，

“因為他心裏有人啊。”

程亦安一驚，都不敢去看對面的娘親，幹道，“這您也聽得出來？”

長公主沒接這話。

只有苦過的人才知道苦是什麽滋味。

程明昱的琴音裏有求而不得的苦楚。

過去只當他一心為國為民，懷天下，沒有半男之，長公主得坦，如今得知他心中有人，再執著就無趣了。

待那海螺收了一段音送去北齊給那明月公主，想必明月也會如一般釋然吧。

明月照暗渠，郎心不似妾心。

酒宴重拾熱鬧，員們三三兩兩來給皇帝祝酒，程明昱這廂悄悄止住，一侍借著上前給他斟酒的空檔，輕輕在他耳邊低語一句，程明昱臉一變，看了一眼上方的皇太後。

此時皇太後也象征給皇帝舉杯，皇帝看著太後溫煦的樣子，心裏越發沒底，果不其然，不一會酒宴正酣時，門口忽然來了一位太監。

“稟陛下，稟太後娘娘，東廠首領太監黃政求見。”

黃政是太後的人。

皇帝眉頭皺了皺，“朕這裏舉辦宴席，有什麽事回頭再稟。”

太後見狀笑了笑道，“陛下，黃政辦事最是穩妥，他逮著這個空檔進殿，定是有要事。”

皇帝不悅道，“太後，使臣還在呢。”

但太後就是不讓步。

那眼神明晃晃寫著若是皇帝不依，別怪當場翻臉。

皇帝忍了忍，“宣。”

片刻，黃政領著一人進來，先請過安，指著雲南王道，

“陛下，雲南王欺君罔上，奪人之妻，請陛下聖裁。”

這話一落，四座皆驚。

皇帝看了一眼雲南王夫婦，瞥向黃政，已是心如明鏡，他嚴肅道，

“你胡說什麽！”

黃政將跪在地上的那個人拎起來，“陛下，那雲南王妃不夏嵐，而是夏芙，本是程明祐之妻，本就不是什麽雲南王妃。”

程明祐就在這一片煌煌燈火中擡起眼，目無比準落在雲南王側的夏芙上，眼神陷癡迷，

“芙兒....”

臺下的程明昱看著程明祐那張清瘦的臉，面罩寒霜。

原來東廠的人昨夜悄無聲息殺到程家堡，以太後懿旨強行將程明祐帶回京城，暗衛一路猛追，程明祐進宮之時，消息也剛遞過來。

太後此舉，一在割裂雲南王府與陸國公府的聯系，二在對付程家。

太後見狀輕飄飄地說，

“陛下，讓程明祐上來認一認，萬一認錯了，不過是一個誤會，無關要，萬一是事實，也不能壞了人家一段姻緣不是？”

程亦安已氣得咬牙切齒，看向對面的夏芙，夏芙臉倒還算平靜，給一個安的眼神。

那廂雲南王腮幫子直發冷笑，起朝太後施禮，

“太後娘娘說的這話，臣可真是糊塗了，臣的王妃出苗疆，與臣打小相識，怎麽會是別人的妻子？”

太後笑道，

“所以，才要認一認嘛，程明祐，你盡管上來前，哀家給你做主。”

那程明祐得了太後指令，慢慢起，順著臺階一步步往上。

二十多年了，他與芙兒分離整整二十餘年。

的模樣似乎沒怎麽變，還是那麽好看...程明祐眼眶深深泛紅，喃喃著夏芙，

“芙兒，對不住，是我不好，當年不該扔下你一人在家....”

夏芙正襟危坐，慢慢將視線移過去，也不知是年歲已久，那張臉模糊得辨認不出舊時痕跡，還是腦海裏早已將這個人給剔除，不記得他的模樣了。

程明祐對于來說，陌生得很。

約有些許碎片似的畫面從腦海閃過，有歡聲笑語，有些許甜的瞬間，可如今在心裏，已泛不起任何漣漪。

夏芙神出奇地平靜。

眼看他已越過第一階，一步一步朝夏芙靠近，雲南王已大馬金刀站起，臉上掛著沉的笑，拳掌攔住了程明祐的路。

太後見狀立即皺眉，“雲南王你什麽意思？哀家的旨意，你敢抵抗？”

雲南王對太後這番話置若罔聞，而是毫不客氣地將程明祐給一腳掀了下去。

所有人始料不及，為雲南王的大膽而震驚。

太後面極其難看，霍然起，“雲南王，你何其囂張！”

雲南王不疾不徐轉過，朝皇帝拱袖，又往太後一笑，

“太後娘娘，您貴為國母，難道不懂人倫天常？”他指著夏芙道，

“這世間哪個男人願意任由別人窺探自己的妻子？”

“我最後一次告訴太後娘娘，吾妻夏嵐，出苗疆，為我母親娘家的侄，自小與我青梅竹馬，被我納為側妃，我亡妻過世後，遂將扶正，若是太後不信，大可去雲南查，而不是在這裏顛倒黑白，手臣子帷之事。”

這時，底下的程明祐顧不上上疼痛，已翻而起，激地往上爬，

“太後娘娘，皇帝陛下，臣看的沒錯，是我的妻子夏芙，不是什麽雲南王妃！”

“芙兒，你看看我，我們相識于蘇州茗蘭橋，那日下雨，你忘了帶傘，我對你一見鐘，護送你回府，你卻死活不肯，跑進店鋪裏躲我，你忘了嗎？”

程明昱深深閉上眼，驀地起，朝上

方皇帝一揖，

“陛下，臣族人冒犯陛下壽宴，臣愧疚難當，還請陛下將他給臣置，臣這就領他回去，好好教訓。”

太後似乎一直在等程明昱現，聽了這話，老人家忽然彎一笑，

“哦對了，程家家主，如果哀家沒記錯，你該也是認識夏芙的，要不你也上前來認一認？”

程明昱瞳仁深得一，餘中那道影已被雲南王遮得嚴嚴實實，不任何人窺探。

程亦安聽不下去了，起往太後行禮，

“娘娘，即便臣婦的母親活著，也與程明祐沒有半點瓜葛！我母親已與他和離。”

這就是程明祐最痛恨之，指著程明昱喝道，

“太後娘娘，陛下，臣冤枉啊，程明昱一手遮天，我與亡妻和離....”

不等他說完，一道影飛快掠來，一腳踩在他嚨，得程明祐將嗓音咽下去，只見陸栩生了襟，與皇帝道，

“陛下，此人當堂咆哮，是對陛下大不敬，還請陛下置。”

皇帝正待開口，聽得側太後力喝一聲，

“我看誰敢他！”

太後目沉看著皇帝，

“皇帝，哀家以為，此事牽扯雲南王府，算是國事，不可不慎重，必須查清楚。”

“如果雲南王妃真的是夏芙，那麽就該回到程家四房，給程明祐做媳婦。”

程亦安給氣笑了，立即跪在皇帝跟前，

“陛下，皇後娘娘，我母親與程明祐的和離書，尚在府邸，若是太後不信，臣婦這就遣人送來。”

皇帝還能沒看明白麽，太後就是故意借程明祐攪這一缸子水，好帝黨焦頭爛額，四分五裂，

“太後，今日是朕壽誕，您將一點私事弄得沸沸揚揚，是真的要查雲南王府，還是故意跟朕過不去。”

太後笑道，“皇帝，你是萬民之主，你的臣子了委屈，被人迫和離，你不該管嗎？”

這時，程明昱一針見指出道，

“太後娘娘，程明祐與夏芙的和離書，由其母程家四房老太太親擬，此事，所有程家族人均可作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妁之言，娶是老太太遣人納采請期，和離也是老太太親自做主，難道以您的意思是，兒子可以違背母親的話了？”

太後驀地一震。

“大晉以孝治天下，太後娘娘今日此舉，是不是要告訴我們文武大臣，往後所有兒子均可以忤逆父母？”

就這席話把太後堵得無話可說。

程明祐還待掙紮反駁，卻被陸栩生一腳摁得死死的。

程亦安看著底下拔的男人，松了一口氣，與太後道，

“若是太後娘娘還不信，臣婦這就去程家四房請我祖母來作證。”

太後依舊不肯撒手，與皇帝道，“但王府之事，還請皇帝細查。”

夏芙聞言突然起一笑，

“娘娘與陛下不必查了，臣婦這就你們知道真假。”

皇帝一愣，狐疑地看著，“王妃何意？”

夏芙繞出長案，來到太後跟前臺階下站著，先與皇帝請罪，

“敢問陛下，可否請您容臣婦表演一段雜戲？”

皇帝不準要做什麽，卻還是點了頭，“準。”

隨後只見夏芙往手上指環一按，霎時一條極其豔的小綠蛇從袖下彈出，在半空扭出極其靈的舞姿，又朝上方的燈盞纏去。

皇後嚇得往上一靠，而太後心髒也險些跳出來。

夏芙輕輕一噓，小綠蛇立即竄回來藏在袖下，在場所有人均倒一口涼氣。

夏芙笑瞇瞇著太後，“我出苗疆，娘娘這下信了嗎？”

太後看著驚疑未定，抿不言。

雖說太後鬧這一出，很皇帝膈應，但皇帝還是敏銳嗅到機會，決定發落太後的爪牙，

“黃政攪朕的壽宴，該當死罪，來人，將他拖下去關起來，三日後行刑！”

“至于程明祐，給程公你來置。”

“臣遵命。”

太後還阻止，皇帝已氣得離席而去。

他一走，皇後和寧王收拾局面，由寧王領著使臣去隔壁繼續宴飲，皇後吩咐眷們四轉轉，晚間觀看焰火與花燈。

瓊華島有房舍幾十間，亭臺閣謝沿池布，出廣寒殿，四林蔭茂，既是賞景的好去，也足可納涼。

雲南王卻以妻子驚為由，不參加晚宴了。

他避開人群沒走太橋，反而打算從涉山門，往北出皇城，今日赴宴人極多，即便路上遇到一些眷，卻因著方才夏芙展那一手，眷們紛紛遠遠避開，無人敢去打量的模樣。

彼時，正是下午申時，日頭正熱，夏芙子纖弱，走了一段便氣籲籲。

雲南王將送至太池邊上一抱廈歇著。

這裏人煙罕至，倒是不怕被打攪。

等了片刻，雲南王見程亦安追了過來，放了心，指著夏芙與道，

“安安，你娘給你，本王要去料理一樁事。”

程亦安擔憂地看著母親，連忙過來攙住，“您放心去吧。”

夏芙卻是皺著眉問雲南王，

“你去做什麽？”

雲南王沒看，大步往前走，“安安，等你娘歇夠了，你就送回去，別等我。”

他非了程明祐的皮不可。

什麽混賬東西也敢來夏芙跟前面，也不怕寒磣人。

雲南王回到廣寒殿，尋來一侍問，“程明昱何在？”

門口的侍被他兇狠的模樣嚇到，指了指太橋方向，“好像往那邊去了。”

雲南王把侍扔開，大步往太橋方向去，追了一路至崇殿追到了程明昱，程明昱果然著人拎著程明祐打算離開，雲南王及時住他，

“程明昱，把人給本王置。”

程明昱料定雲南王會來，所以走得并不快。

那程明祐見雲南王過來，使勁將裏被塞的棉團給吐出，目在他們二人上流轉，恨道，

“雲南王，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夏嵐就是芙兒，雲南王，你可知程明昱與芙兒是什麽關系？我告訴你，程明昱也覬覦芙兒，想要霸占，你可別被他這副僞君子的作派給欺騙！”

雲南王看了一眼程明昱，程明昱面無表，沒有半分波。

他先是上前一腳揣在程明祐心窩子裏，旋即從侍手裏將人拎過來，狠狠往地上一砸，

“你個混賬東西，就憑你這點德，也配娶阿芙？且不說旁的，阿芙在家裏給你守孝，你卻在外頭風花雪月，你怎麽有臉說是你妻？”

“本王若不好好替阿芙教訓你，對不住你今日這番勇氣！”

程明祐雙手被捆住，疼得在地上直打滾，他蒼白著臉，一大汗淋漓，還很不服氣瞪著雲南王，

“你個蠢貨，你拿我撒氣算什麽？你怎麽不對付程明昱？你問問他，他什麽心思，這麽多年沒娶，是不是惦記著芙兒？”

雲南王嫌他碎，一腳踢在他後腦勺，徹底將他踢暈，待耳廓清淨了，雲南王拍了拍手上的灰，示意侍拎著人跟他走，隨後笑瞇瞇掃了程明昱一眼，

“程大人，一首《西江月》彈得很不錯嘛，稱得上人悱惻，可惜我覺得阿芙彈得更好，更可惜的是，你聽不到。”

程明昱負手而立，看著他眼神沒有半分變化，只待道，“帶出皇宮料理。”

“還用你說。”雲南王輕哼一聲，帶著人走了。

程明昱等他遠去，立即掉頭往涉山門方向邁。

程亦安這廂陪著夏芙在抱廈坐了好半晌。

“王爺一定是料理程明祐去了。”

夏芙嘆了一聲，垂下眸撥弄那串珊瑚串，“他就這個子。”

程亦安往腕間瞟了一眼，“娘，您的蛇呢？藏起來了嗎？”

夏芙逗，“怕嗎？”

“怕。”程亦安苦著臉。

夏芙擡手要去的小臉蛋，程亦安笑著躲開，坐到對面去了。

夏芙往腕間那條銀鑲綠松的手環指

了指，“它藏在裏頭，我若不放它出來，就沒事。”

程亦安還是不敢靠近，朝吐了吐舌。

就在這時，不遠臨水的水閣裏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

“安安。”

程亦安聽出是程亦喬，立即起，扶著廊柱往那邊探頭去，

“二姐！”

原來程亦喬和程亦歆也打算回去，因著日頭大，半路在這邊歇著，遙遙看到程亦安跟雲南王妃在一，興許是怕蛇，姐妹倆沒過來，只遙遙給夏芙屈膝。

“見過王妃。”

亭子裏還有其他眷，也不便過來。

程亦安朝們揮手，夏芙笑著道，

“你過去打個招呼吧，我就在這略坐坐。”

程亦安也好幾日沒見兩位姐姐，難得程亦歆肯出門，必定要去會一會的，

“那您等著，我去去就來。”

夏芙頷首。

日頭西斜，往臨水的一面人靠照來，夏芙便從人靠移至抱廈當中的桌椅坐著，河面暖風徐徐，落在波粼粼的水面，溶溶，刺眼得很。

周遭太安靜了，夏芙腦海不回著那首曲子，連著那道模糊的人影也似在餘裏晃。

興許有些困了，意識略有混沌，恍恍惚惚聽到有道聲音在喚，“夏芙。”

像極了家主的嗓音。

夏芙以為自己出現幻聽，直到那清冽的氣息近，倏忽轉過，對上程明昱漆黑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