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聞萱是日睡醒的時候, 時辰自然又已經不早。

尚不知曉修文殿裏都發生了什麽。

雖然昨日見到祈安長公主有孕之後，聞萱對于自己無法同蕭應決有個孩子這等事，有些小小的傷, 但是待到今日醒來之後，便就全然將此事給釋懷了。

總是這般，緒來的快去的也快，除了自己的，幾乎不會再把何事特地記掛在心裏。

能活下來都已經何其不易了, 房事于都是奢, 實在沒必要再糾結于孩子這等虛無縹緲的事上。

今日外頭天似乎不如昨日好, 睡醒一睜眼，便見帳子外天黯淡, 沒什麽特別的亮。

龐嬤嬤起的簾子, 道：“娘娘總算醒了, 如今都已過巳時三刻了。”

雖然能睡覺是好事，但是龐嬤嬤覺得, 睡太多了也不好。

聞萱打了個哈欠，手要拉自己起來。

“今日天不好嗎？”

隨口問道。

“是呢。”龐嬤嬤告訴道, “今日娘娘得穿得再暖和一些，司天臺今早特地遣人來說了，恐怕年前還會有一場暴風雪，估著就是這兩日了。幸得昨日出了太，娘娘出門轉了一圈, 這幾日天又轉涼，可得待在屋裏, 不能再隨便出門了。”

“嗯。”

聞萱點點頭，于這等事上, 素來都是聽話的乖孩子。

龐嬤嬤不輕易出門，那自然便就不出門。

龐嬤嬤伺候著聞萱更，其餘的宮則是候在邊上，端水的端水，遞鞋的遞鞋，還有開始為布置早膳的。

聞萱用過了清淡的早膳之後，太醫院來的人，便就進屋了。

今日太醫院前來為聞萱看診的太醫，是陳春棠。

距離他們上回見面，已經又是一個月之前的事了。

聞萱見人進屋，便就笑盈盈道：“陳太醫。”

“卑職見過貴妃娘娘。”

陳春棠卻是半點不敢微笑，只肅穆著神，與聞萱躬，行禮。

因為陳春棠格素來便就有些不茍言笑，極重規矩，是以，聞萱并未看出他的異樣。

只是如常命人給陳春棠賜了座，而後靜待著他的問診。

陳春棠亦如同尋常一樣，為聞萱把脈，記錄，與關切了一番近來的況，似乎瞧不出有任何的異樣。

然而，在最後收拾東西，準備離去的時候，陳春棠猶豫再三，還是留在了原地，再度躬問道：“娘娘，恕卑職再問娘t娘一個問題——”

雖說陳家同聞家關系也是近十幾年才好起來，但聞萱好歹是陳春棠看著長大的孩子。

在聞萱從小到大的這年，他不知為診過多次的脈。

陳春棠不知今日皇帝到底為何尋自己過去，特地問那番話，但是這麽多年的閱歷他知道，皇帝對聞萱的起疑，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在聞萱疑的目下，陳春棠目如炬，問道：“娘娘如今除了太醫院開的藥方，當真沒有自己在吃別的藥嗎？”

他問的極為嚴肅且認真，聞萱一時不免又心虛了一下。

但是不能說，家裏叮囑過了，這等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說。

聞萱只好又搖搖頭，與陳春棠道：“沒有。”

陳春棠只能作罷。

到了此時此刻，就算是他再有心想要幫聞萱，但是聞萱不願意代實，他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皇帝的警告還在耳邊縈繞不絕，陳春棠到底不好再多說什麽，只能道：“近幾日恐有風雪襲人，娘娘記得添，天寒地凍，若有需要，及時遣人來太醫院便好。”

他的叮囑便似家中的祖父，天寒時會記得添，天熱了又會提醒小心中暑。

聞萱著陳春棠，後知後覺，這位伯父今日似乎是同從前有些不一樣的。

但是哪裏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

“好。”

只能先答應道。

親自起，送了陳春棠到華疏宮的門口。

馬上便要來暴風雪了，此時此刻，屋外的宮人們正在院子裏搬花盆，試圖將那些可以挪的花朵，全部都先轉移到廊下，那些無法搬走的，稍後也會想辦法為其覆上寒的東西。

聞萱送完陳春棠，轉的時候，恰好瞧見牆角那一片枝幹盤虬蜿蜒、尚未完全開放的龍游梅。

雖然是梅花，人都說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

但龍游梅在梅花之中，其實算是不太能耐寒的品種。

尋常梅花能抵過的暴風雪，它卻常常需要靠運氣。

奈何聞萱就是獨獨喜它那一份潔白勝雪，皎皎無瑕，是以當初剛宮沒多久，還是人給在院子裏種了一株。

眼下風雪當真快來了，它又不好挪，便只好任它待在牆角，聽天由命了。

聞萱上前去，了樹上尚未綻放的淺綠的花骨朵，眼裏流出盼它勇敢的笑意。

因為上京城的冬日實在是有些冷，不只是今日，冬一段時日之後，聞萱其實便就沒怎麽再去過修文殿了。

蕭應決和龐嬤嬤也都本不允許去。

他們都擔心的子骨，為了哄住不輕易出門，蕭應決還特地答應，就算再忙，也會每日都過來陪睡覺。

有了他這般的承諾，聞萱才總算是答應，不再同從前一樣，隨隨便便往他的修文殿跑。

回到屋子裏頭後，聞萱窸窸窣窣，便又在自己床頭的櫃子裏出一腰帶。

上回給蕭應決袖的荷包，有很多地方都是龐嬤嬤補的，聞萱送給蕭應決之後，便覺得他沒有想象的那般開心，既然他喜歡全然都是手的東西，那想，就再給蕭應決做一條腰帶好了。

這條腰帶如今已經繡了大半了，只剩一些邊邊角角的地方，尚未填補完，聞萱舉著它瞧來瞧去，覺得自己還可以再在上邊繡一些靈的蜻蜓、蝴蝶之類的東西。

只是剛舉起針線穿過腰帶，便就紮到了自己的手。

“嘶——”

聞萱疼的扔了腰帶，一側的宮人見狀，忙上前來為理傷口。

小宮捧著聞萱的雙手，心疼道：“娘娘這雙手生的這般好看，上回做荷包的傷好不容易養回來一些，如今又做腰帶，又回到原樣了。”

“能生巧嘛，我這才第二回做，還不是很練，待到第三回第四回，的傷定就會越來越，手藝也會越發的嫻了。”

也不知二人誰是主誰是仆，聞萱笑著安自己面前的小丫頭道。

小宮聽罷，只好道：“娘娘對陛下當真是一往深，但幸好，陛下對娘娘也好，想來這就是傳聞中的意相通、恩非常了。”

聞萱抿著角，聽罷，雖然不曾再接話，但眼角眉梢流出的彎彎笑意，便就代表著對眼前小宮的話，無比贊同。

想，喜歡蕭應決，蕭應決也喜歡，那他們可不就是意相通，恩非常嘛？

郁的天，果然不會帶來什麽好的天氣，是日到了半下午的時候，天上便就開始刮起寒風。

冷風凄厲，自窗外呼嘯而過，帶著不可一世的氣勢。

聞萱坐在屋中，繡了一會兒腰帶，用過午飯之後，便就又趴回到了床榻上。

只是聽著屋外的風聲，不免有些擔心，不知蕭應決今晚該怎麽過來。

龐嬤嬤也笑道：“估計陛下今晚要遭些罪呢，瞧這架勢，夜裏恐怕真得下雪了。”

聞萱點點頭，心底裏越發地牽掛起人。

還是得人在寢殿裏常備一盆熱水才好，默默地想，也不知蕭應決今夜何時會來，有熱水在，他一進屋，便就可以先暖個手，暖個腳。

但是聞萱不曾想，自己安排好了一切，夜裏等啊等，蕭應決卻始終都不曾過來。

終于，等到戌時，蕭應決還是不來，聞萱便忍不住，遣人去修文殿問了一下。

—

修文殿

蕭應決已經在書桌前枯坐將近整整一天了。

趕走陳春棠之後，他試圖自己冷靜下來，繼續理奏折，但是一封奏折被他在手中，翻來覆去，將近一炷香的功夫，也是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便幹脆扔了奏折，心煩意地閉了眼。

明白了真相之後，蕭應決開始回想此前與聞萱相的點點滴滴，越是往前回溯，越是發現，其實聞萱的每一次作都暴得相當明顯。

到底是出太師府的大家閨秀，即便再喜一個人，當真會無時無刻不想要粘著對方，纏著對方嗎？

尤其他在修文殿裏辦事，也時常便過來堂而皇之地坐著。

從前他只當是當真太過癡迷于自己，如今想來，不過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靠近他，從而給自己治病罷了。

那些對自己慕的證明，而今皆像一記又一記的耳，扇在他的臉上，他火辣辣地疼痛。

他有想過去找聞萱質問，質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但是他又不敢。

相當可笑。

堂堂一個皇帝，竟也害怕，會從自己的貴妃裏聽到自己不想要聽的事實。

整整一日，蕭應決坐在修文殿中，連外頭的風聲呼嘯都不曾注意到。

杜伯魚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瞧一眼坐在書桌後頭的人。

不是他的錯覺，今日的皇帝陛下，心似乎格外不好。

他也不知道是何原因，明明昨日還興高采烈地帶著貴妃去了宮外。

他只能一整日都小心謹慎，提著一顆懸在半空的心，不敢它輕易掉下去。

不過這回是華疏宮遣人來問陛下要不要過去，杜伯魚想，當是沒什麽問題，興許貴妃娘娘還能陛下開心些。

他于是揣著得的微笑，道：“陛下，貴妃娘娘遣人來問，陛下今夜何時會過去，司天臺說今日夜裏恐有風雪降臨，還陛下小心庇護龍。”

蕭應決不知何時又握上奏折的指尖頓了一下。

是啊，如今天都已經黑了，聞萱又該遣人來關心他何時才能過去了。

可笑他從前還以為，是慕他，在乎他，所以才會時時刻刻都想要粘著他，離不開他。

原來竟是如此。

原來竟是如此……

小心庇護龍？

呵。

蕭應決攥了手裏的奏折，著邊上一角，在無知無覺間，便就死命地掐了下去。

他是得小心庇護龍。

畢竟他可是的救命稻草，若是他自己的子骨都不好，那對于聞萱而言，還有什麽利用價值呢？

屋外夜裏的風刮的比下午要更加嚴重，他到了此時此刻，才意識到，原來所謂的暴風雪，當真來了。

他擡起深邃的眼眸向窗外。

燭火搖曳間，聞萱獵來的那只兔子，不知何時又被杜伯魚放到了窗臺邊上。

寒風著書房的窗杦，肆而過，凄厲似山鬼的悲鳴，又如野的怒吼。

風聲一陣一陣，寸寸剜著他的心。

昨日的明與燦爛早就不複存在，留下的只有上京城如同槁木一般的嚴陣以待。

恍惚間，屋外不知哪個小太監，驚呼了一聲：t“下雪了！”

蕭應決才自茫茫燭影中回神，掃了眼還在等待消息的杜伯魚。

他眸中意味寒涼，噙著杜伯魚意想不到的憤怒，還有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涼薄，道：

“告訴貴妃，朕今夜不去華疏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