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紅沒吭聲，雙手兜繼續埋頭走。

姜海立即跟上：“聽說你績一直好的，你很喜歡讀書吧？”

“嗯。”

“那你有沒有想過上哪所高中，將來考什麼樣的大學，學什麼專業？”

“沒有。”

“你有喜歡的專業嗎？你——”

孩猛地頓住腳步，非常不耐煩地瞪，有些惡劣地說道：“你這麼喜歡問問題，那換我問你一句，你爸媽還活著嗎，知不知道你這麼煩！”

姜海一臉平靜：“他們不知道，早就沒人管我了，大二的時候最后一個親人也走了，后來我好像又被迫輟了學，但沒關系，只要努力，依然能走到自己想要的高度。”

惡意的笑容頓住，楊紅蠕了下，似乎想說什麼，隨即不自在地別開眼。

姜海也不催促，就這麼跟在邊慢慢走著。

臨近村口的時候，孩頓住了腳步，沖著一旁蹦蹦跳跳的小姑娘道：“果果，你先回去。”

“我不……”

“你媽待會兒就回來了，當心他打你屁。”

這招很管用，果果只得嘟起小，甩著枯黃的野草跑開，沒一會兒小小的影就化作一個小黑點，消失在道路盡頭。

北風瑟瑟，暮將一無盡地田野籠罩，遠，是連綿的青山丘。

這是城市里所不到的冬日蕭條，令人不由地打心底對大自然產生敬畏。

楊紅帶著姜海來到一座小山坡上，指著被磨得的大石頭道：“坐吧。”自己則一屁坐在了枯草地上。

“我只有十分鐘，想問什麼，趕問。”

“你爸爸，是不是有想結婚的對象了？”

“是啊。”

“那個人……對你怎麼樣？”

楊紅輕嗤一聲：“我知道你們這些大人怎麼想的，有后媽自然就有后爸，所以我在力反抗？不好意思，你猜錯了，我單純就是看不得他們高興歡喜，我不開心，便要鬧得他們也一起不開心，就這麼簡單。”

“那要怎樣，你才會開心呢？”姜海面不改。

孩被問得一噎，了干燥的，道：“反正……反正他們別想好過，我就是這麼自私，這麼討人嫌。”

問話幾乎沒法繼續下去了，對方翻來覆去就這麼幾句。

對于自己的行為有多過分，楊紅顯然是心里有數。

但明顯地，也并不想改正錯誤，而是打算一錯再錯，甚至還頗為自豪。

“這份筆錄你看一下，沒問題的話，在后面簽名字，按個手印。”

接過姜海遞來的紙張，楊紅大致瀏覽了一遍，表里出一點猶豫，又好似只是錯覺，最后低頭照做。

“我能……麻煩你一件事嗎？”

沒等開口，孩又兇道：“你看我都配合你了，只是讓你順手幫個忙，都不可以嗎！”

無奈微笑：“什麼事，你先說說看。”

孩將一直放在膝頭的書包打開，從夾層里取出一只信封：“這是我寫的作文，聽說京市經常舉辦各種征文大賽，能不能找個比較有名的，幫我投一下？”

這麼簡單又有意義的事，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不過為律師，向來謹慎為重，何況面對的還是這樣一個有著不良前科的。

“我能先拜讀一下嗎？”姜海問道。

著信封的手指一，孩眼神微閃，倒沒有其他緒，像是只有。

好半天，悶悶地應了聲：“嗯。”

作文的水準超出了姜海的預想，辭藻樸實，卻句句真摯，寫出了對好未來的期待與向往，寓意相當地積極向上。

姜海看著整潔的字跡，再看向孩那張不馴的臉，一時間百集，很想問一句這文章是否真的出自于的手。

“咋樣？”到底只有十二歲，楊紅滿臉掩不住地張。

咽下傷人的質疑，點點頭：“好的，我覺得你能獲獎。”

“我也覺得。”孩笑了起來，這次的笑容里充滿了得意和快活。

分開前，姜海還特意告訴孩，不止這次，以后有好的作文也可以寄給代為投遞。

的本意是，希對方能放下偏執和別扭，將重心轉移。

小楊紅當時藏著興的眼神還在腦海中久久未散，結果當天晚上，就出了大事。

“紅紅啊……我的紅紅啊……”

大約凌晨三點左右，一聲凄厲地哭嚎炸響，將附近十幾戶人家全都嚇醒了。

姜海披上外跑到窗戶邊，只見對面濃煙滾滾，沖天的火將黑暗的天空照得亮如白晝。

大驚失，連鞋也沒穿好，趿拉著就沖了下去。

烏央烏央地人群已經把楊家給包圍，空地上，跌坐著楊鐘泰和他的老母親，兩個人在抱頭痛哭。

“都怪我，沒看住……這次完了，真的完了啊……”

姜海被人群來去，還有些恍惚，看到村書記正指揮著眾人去河邊抬水，忙一個箭步沖了過去，急問道：“怎麼回事？小楊紅呢？為什麼沒出來！”

對方剛準備揮手趕人，見是，緩了臉：“是姜律師啊，唉，昨天晚上七八點的時候，還出來還跟人家說，又在家里鬧脾氣了，飯也不吃，把自己一個人鎖在屋子里頭，楊老太慣孫啊，就想著出來買點餛飩皮，給包餛飩吃。”

“誰知道那丫頭真是一點也不恩，居然半夜爬起來又放火，這次不知道點了什麼，整個二層樓都燒起來了，爸和跑出來才發現，孩子沒在下面，剛剛還想沖進去，但怎麼可能呢，就這火，誰進去都是個送死啊！”

村書記搖搖頭，嘆了口氣：“已經打電話給消防隊了，但咱們這不是鎮子上，路又不好走，開進來最起碼十幾分鐘，現在只能寄希于紅紅那丫頭足夠聰明，知道躲在不容易燒著的地方……”

火冉冉，給寒冷的冬夜來帶了溫暖，可姜海卻覺得全冰冷刺骨。

一個活生生的人，十幾個小時前，們還并排坐著，現在卻生死不明。

命運，實在太過兒戲。

臨近天亮的時候，火苗才被徹底撲滅，彼時楊家的房子已經被燒得幾乎了個空殼。

警戒線拉了起來，有關部門也陸續到場。

看熱鬧的一波接著一波，人群來了又散，姜海始終沒離開，一直站在圈子外面觀著。

當太升起來的時候，一蒙著白布的尸被抬了出來。

疲力盡地楊家人再度嚎哭起來，楊老太直接哭暈了過去。

眾人莫不搖頭嘆氣，對于小楊紅，有同的，也有小聲說著活該的。

“真是個害人哦，作死作死，這下終于死了，無所謂，活著的人得多痛苦哦……”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在懲罰，聽說是困在自個兒房間里，沒跑得出來，好像還在床底下發現了一捆沒燒完的麻繩呢，八是想著自己逃生用的……哎你們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原本是想著，把楊老太和爸給燒死啊……”

“這種案件，在真相明朗之前，最好不要隨意評論，當心要被追究法律責任。”

嚴肅冷然的話語響起，在一眾竊竊私語中顯得格格不，大伙兒循著聲去，見是姜海，不屑地表頓時收斂了幾分。

有人立馬出來打圓場道：“好了好了，死者為大，不管怎樣，孩子沒了，大家都很難過，還是想想待會兒怎麼安楊家人，咱們能出力的地方多出出力，能幫就幫。”

中午時，現場取證各方面都做得差不多了，工作人員準備撤離，姜海走了過去，亮出自己的證件。

木落縣副支隊長沉了片刻，道：“目前來看，的確是孩子自己縱火，作案工和起火點均在房間里，案發前后，整棟房子沒有侵的跡象，初步排除他人行為，至于家人那邊，口徑一致，暫時沒有疑點，姜律師，這個案件的質已經變了，你沒有繼續留下的必要，早點回去吧。”

姜海還是沒有回去。

說不上來為什麼，總覺得心里面空落落的，像是有什麼事沒辦好。

這大概就是不太愿意刑事案件的原因，涉及人命，后勁兒很大，很難走出來。

“姜阿姨，他們都說紅姐姐不在了，不在是什麼意思啊？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上學了嗎，為什麼我今天一整天了，都沒看見呀？”

看著小果果純真的眼睛，姜海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點了點頭，含糊道：“嗯，你紅姐姐去了一個，你找不到的地方，那地方，等你長大一些，就明白了。”

“等我長大，那還要很久吧？”小姑娘有些苦惱地鼓起腮幫子，“可是的鑰匙還在我這里呢，難道要等我長大了，再來拿嗎？”

“鑰匙？什麼鑰匙？”

“你等下哦。”果果左右看了看，神神鉆回自己房間，過了會兒小跑出來，從口袋里掏出把舊鑰匙，“喏，就是它，能打開神奇小木屋哦，紅姐姐曾經帶我去過一次，那附近可漂亮了，開滿了好多好多花花，讓我保，我連媽媽和弟弟都沒說過，我只告訴了你，嘻……”

理智告訴自己，大概率是小孩子藏東西的場所，這很正常，基本上每個人小時候都有過，餅干盒，海報后面挖的，想象無限。

而這邊依傍著大山，幾乎家家戶戶都還保留著進山撿柴砍柴的習慣，所以肯定會有不廢棄的小屋子。

帶個小鎖去掛上，剛剛好，不會是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可姜海還是想去看看。

萬一呢。

萬一有死者的愿，會盡可能地，幫忙達，不枉相識一場。

天邊只剩小半個太掛在空中，預示著黑夜即將來臨。

姜海將收拾好的行李放在客廳，打算等辦完事回來拿上就走，然后背上一個小的雙肩包，獨自往山林里走去。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膽量，可能是因為果果說自己去過。

連一個小朋友都能抵達的地方，不認為會有多遠。

可到底是低估了，無論楊紅還是小果果，都不是普通孩子，而是從小在這山里田間長大的。

一個常年坐辦公室的，加上又有點路癡加夜盲癥，一路磕磕絆絆，直到天幾乎全黑的時候，才發現了傳說中的小木屋。

在一大片灌木叢后面，要不是果果提過，真的很容易忽略。

姜海了額頭的薄汗，將手電筒擰到最大，剛要走過去，后面突然傳來一陣窸窣聲。

猛地回頭，一道黑影迎面撲來，接下來，眼前一暗，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九點多，木落縣的天依然沉沉地，像是剛剛乍亮的樣子。

村口出現了一輛拖拉機，拖拉機車主是名六十幾歲的老大爺，板很是朗。

他叭叭地了口旱煙，指著前面的小路，沖著車斗里的人大聲道：“到啦！”

鄒言單手一撐，躍下了車。

作依然利落，可惜外在形象大打折扣，導致這一幕看上去沒有那麼瀟灑。

夾雜著細雨的凜風將頭發吹得更加凌，大早就換了中長的黑羽絨服，但依舊逃不過皺的命運，后面下擺還有半個腳印，也不知道在哪蹭上的。

他道了謝，拎起行李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里走去。

沒一會兒，本就灰蒙蒙的鞋面，又沾上了點點泥濘。

“真是可憐，正好趕上了返鄉大軍，有錢都打不到車，看把好好的一個城里娃子，給弄啥慘樣子啰……”

老大爺嘖聲搖頭，一打方向盤，突突突地開遠了。

剛燒完的房子，再被雨水一澆，就跟廢墟差不多。

二十分鐘后，鄒言站在這片廢墟前方，臉比那燒焦的墻壁還要黑。

“京市法援中心派來的律師，在哪？”

即使滿狼狽，冷然的氣場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