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之洐抱著氣息奄奄的姜姒一步步走出地牢,雍雍鳴雁,旭日始旦(出自《國風·邶風·匏有苦葉》),七月流火,八月未央。那當空的日退了地牢的暗霉臭,一下子籠在姜姒上。
昏昏沉沉的,到這明亮溫暖的日,竭力掀開了眸子。
看到許之洐的眸中染滿了日的,仿佛又似被一層看不的霧紗籠罩著,隔絕了他對權力爭斗的一切察和惦念。
他攔腰抱著,眸子微微瞇起,看向遠,姜姒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努力抬起手去他的臉,卻又無力地垂下,重重地垂在他的膛上。
他便低眉看,“還冷嗎?”
姜姒眉眼一彎,努力往他膛上靠攏。
不冷了。
他給攏了袍子,定了定神,抬起一雙緞靴,朝高高的臺基下走去。
辰時,天子頒布詔令,著治粟都尉即刻押運糧草輜重前往甘州、關一帶,大將軍、虎賁將軍、征西將軍立即回營整軍待發,著燕王隨軍督戰,三日后率軍前往西北平叛。
詔令一下,未央宮前殿炸開了鍋。
不但燕王黨炸了,就連太子一黨也炸了。
原以為天子詔令是要應民意廢太子,誰知太子不但未廢,反而還將燕王調出了長安。這一去西北督戰,沒有小半年大概回不來。這半年長安再發生點什麼事,遠在西北的許之洐定是鞭長莫及。
這一大早晨,從鳴時分開始及至東曦既駕,燕王黨上下似打了一般,只恨不得趕把許鶴儀搞下去,斗志沖天,覺都不睡,飯都不食,竟然等來這麼個詔令?
太子一派更是立時嘩然。他們這一派原就像戰敗的公一樣蔫頭腦,有數的已經挨過燕王黨一頓胖揍了,還有的像沈襄濃的父親這種墻頭草,不過是來打了一槍就回府睡回籠覺去了。誰知本是必死的局,竟就乍然乾坤都扭了轉。
可見是,朝榮夕斃,人生無常。
因而方才被揍吃虧的太子派,見占了上風,一時間腰桿也直了,脖子也梗梗起來了,膽子小的不過是叉著腰怪氣地譏諷一頓,膽子大的已經挽起袖子當場報了方才被胖揍一頓的海深仇了。
乾朝建始十一年蘭月夷則(七月的古稱)的這場易儲之爭,至此才真正落下了帷幕。
*
姜姒又被夢魘住了。
夢見自己被死死按在殿前,那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卻不覺得疼。顧念念手里端著一個死去的嬰兒森森地笑著送到眼前,著森白的牙,幽幽道,“這個死胎給你呀!”
姜姒掙扎著去躲,顧念念卻摁住的頭,幾乎要將摁在了那個嬰兒的臉上去,那死去的嬰兒渾青紫慘白,泛著森的寒意。姜姒心里本能地畏懼這個嬰兒,卻見那嬰兒霍然睜開了眼,黑的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那一雙慘白的小手鉤子一般掐住了姜姒的脖子,姜姒躲不開又不上氣來。
忽見許鶴儀站在一側,便朝許鶴儀求救,“大公子救我!”
許鶴儀只是冷冷地負手站在那里,面目模糊看不清楚,聲音也是飄飄忽忽的,“給你你就拿著!”
他說的話是何意?
顧念念給一個死胎,就要拿著嗎?
的大公子為什麼不來救?為什麼?
他一向待好,他說要護著,要陪一起熬下去,為什麼在被顧念念陷害命若懸的時候,他卻不來救?
姜姒又怕又傷心,那嬰孩卻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咯咯慘笑,“陪我去找弟弟......”
“什麼弟弟?”姜姒驚恐地問那個嬰孩。
“你肚子里的那個弟弟呀!他在黃泉路上等你呢!”
姜姒驚一聲,醒來時滿頭大汗。驚坐了起來,撕扯到傷口,疼得差點掉出淚來。見許之洐正坐在繡榻一旁,一下子便撲進他懷里,上發著抖。
大口大口地著氣,“殿下!”
許之洐一怔。上一次主抱他,是在宕水鎮城樓下,就因為主抱住了他,他一時疏忽大意,那白蛇教的人鉆了空子,刺了他一刀。
這時不知道做了什麼樣的噩夢,醒來竟主抱他。
他角抿著,便也手攬住,“是夢,不怕。”
“我的孩子......”死死地抓住許之洐的后背,哭道,“他在黃泉路上等著我!”
許之洐眉心一蹙,攬住的那只手便了,“不會,他是個好孩子,你是他的母親,他不會這麼做。”
是,那個孩子是與許之洐的孩子。
他有些出神,眼底薄薄的悲涼慢慢浮了出來,“是我殺了他,他要在黃泉路上等,等的也是我。”
姜姒低聲哭了起來,的孩子一定很苦吧。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怎麼會去害顧念念的孩子呢?
“阿姒,”許之洐抱了姜姒,把下顎抵在的額間,“你嚇壞了。”
他去晚了,吃盡了苦頭,定是嚇壞了。
他不該猶豫,若他再早一點下定決心,便不必在冰桶里待那麼久。
如今被所傷,通沒有一塊好皮。又在寒冰里待了許久,寒氣沿著傷口侵肺腑,按長雍的說辭,確實是再不會有孩子了。
但世人皆知長雍是個庸醫,他許久前便信誓旦旦地擔保姜姒不會再有孩子。許之洐信了他的鬼話,在郡與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沒什麼分別。
長雍不過是唯唯諾諾地承認,姜姑娘到底是年輕底子好,因而僥幸罷了。但如今這庸醫又一次大放厥詞,并且以他的項上人頭擔保,許之洐恨不得當場削掉他的腦袋,他趕滾出去。
他便請了名醫,好生給姜姒調養子,只是名醫與那庸醫說辭也沒什麼不一樣。不但日后難有孕,就是這風邪毒這世上也無人可解。
若是再早一些退讓,便不會如此了罷。
姜姒緩了下來,才打量起這里。周遭的布置是悉的,這里是燕王府中許之洐的寢殿。
上干凈舒適,已經上了藥,上沒有那麼疼了。還蓋著厚厚的錦衾,額上出了細微的汗。
突然想到,已不知出來多久,似乎應該回東宮了吧。因而就要掙扎起,“我得回東宮了。”
“回去干什麼?”
“我是東宮的人呀。”
“母后已經褫奪了你的良媛封號,你不再屬于東宮。”
姜姒怔怔地看著他,他的眸子里藏著令人看不懂的緒。
“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是我用唾手可得的儲君之位換回來的。
姜姒子一僵,“我......我還是殿下的奴隸嗎?”
許之洐神晦暗不明,“你覺得我是不守信用的人,又何必問這樣的話。”
姜姒眼底的微微黯淡,長長的睫掩住了眼底的失落。
又聽他道,“再過兩日,你隨我一同前往甘州。”
“殿下要離開長安了?”
“長安這地方,你還不想走?”
“我的意思是......皇長孫沒了,太......太子沒有了倚仗,原以為會在這次朝堂紛爭中敗下來。”
許鶴儀“太子”了,是與許鶴儀生分了吧。
“難道......”
難道他依然贏了?
他睜著一雙黝黑的眸子看向了別,片刻才淡淡地“嗯”了一聲。
“為什麼?”
“沒什麼,以后我再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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