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上元佳節，鰲山燈會。◎

寶言心滿意足咽下最後一口飯, 終于注意到對面沈沉的眼神。

沈沉眸落在寶言上，這回寶言終于從殿下那張平素沒什麽變化的臉上讀出了一些緒, 這種緒應當名為驚訝。

糟糕，剛才是不是吃得狼吞虎咽？殿下定然覺得很無禮吧？

“殿下，其實我沒有每天都吃這麽多的。只是近來有些累，所以才吃得多了些。”試圖解釋。

但這種解釋聽來，實在很像蓋彌彰。倘若先前沈沉還只是驚訝于今日吃這麽多，那這會兒就是驚訝于，其實一直吃這麽多，但在他面前始終克制收斂。

他問：“你在家中也吃這麽多？”

寶言答：“沒有沒有, 是來了東宮之後才吃這麽多的。主要是因為東宮的飯太好吃了，比我家裏的飯好吃一百倍。”

自然而然地回答出來, 而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連忙捂住, 一臉懊惱。

怎麽直接就說了, 那不是自己破了自己方才的話麽？

寶言垂下視線，已經不敢看沈沉的臉。

“對不起殿下，我下次會在您面前收斂的。日後與您同桌而食, 我一定小口小口地吃, 不會讓您看見這樣無理的場面的。”

卻聽見沈沉輕笑了聲, 不是冷笑。

他說：“莫寶言，以你這個腦子，日後若是犯了罪被人審訊時，最好是一句話都不要說。”

寶言眨了眨眼，不知道為何殿下會這樣說, 但還是覺得殿下的擔心沒有道理, 小聲說：“我是遵紀守法的好百姓, 不會犯罪的，殿下您放心吧。”

誠然，這樣弱的子，又能犯什麽罪呢？

但這是他話裏的重點麽？他這話的重點不是嫌愚笨，連自己說的謊都能忘了圓，也不知道那腦袋裏在想些什麽，真是歪得奇怪。

嫌棄，但心裏又閃過個念頭，還有點可。

“無妨，你也別裝了。孤還不至于養不起你多吃兩碗飯。”

倒還算有品味，他親自挑的廚子，做的菜自然是世間味，比之膳房都更勝一籌。縱然他于口腹之上沒什麽過分的，但也不能隨意將就。

“好的。”

寶言還以為沈沉又會不高興，但看他的樣子，似乎沒有不高興。

其實殿下人真的還好的，沒有外頭傳聞說得那麽糟糕。

肚皮吃得圓滾滾的，將服都撐起了一道弧形，寶言知道這樣很沒有形象，便想要把肚子收起來，但吃得太撐，收不回來，只好往前傾了傾，試圖遮住自己突出來的小肚子。

待昨晚這一系列作，這才小心翼翼看向沈沉，殿下應當沒看見吧？

但想岔了，一擡頭，便同沈沉視線撞個正著。

顯然方才那些小作都被殿下盡收眼底，寶言頓時有些窘迫，隨後又自我安，罷了，左右本來也不是什麽大家閨秀，何必維護這一點面子。

沈沉想起剛才的借口，有些疑：“你最近有些累，累什麽？”

寶言沒想到他還會記得這個，搖了搖頭：“沒、沒累什麽，我隨口瞎說的。”

半真半假，是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但也是真心話。

從殿下答應幫忙開始，殿下便每日都宿在含英殿。殿下留宿，也不能摟著睡覺，總要做些什麽。殿下又太長太久，可不就累？

一日兩日還好，好好歇兩天也就好了。從前三日一回的時候，寶言只在當夜覺得有些累，累一夜緩三天，時間很富裕。後來變兩日一回，也勉強能緩過來。

可這十來日，每日還沒緩好，又開始累。

好在除了給皇後娘娘請安，倒也沒什麽事要做，殿下亦不要求早上準時起，便早上多睡會兒。饒是如此，亦還不夠，還是覺得好累，提不起氣神。

并不會撒謊，一說假話就整個人神不自然，小作繁多，就像現在。

沈沉一眼將看穿，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你每日在東宮裏好吃好喝，又不需你做些什麽，你到底有什麽可累的？”

寶言小聲嘟囔：“白天是不累，可晚上累。”

怯怯擡頭看了眼沈沉，再次勸道：“要不殿下您還是去找太醫瞧瞧吧，您這樣頻繁發作，我要累死了。”

沈沉怎麽也沒想到說的累會是因為這個，他擰眉，當真不解：“你累什麽？那不都是孤在力氣？”

他紙上談兵的那點理論經驗不能理解。

寶言小一努，也很疑：“我也覺得很奇怪啊，明明殿下您也力氣了，還更多的力氣，為何只有我覺得累？您倒是每天神抖擻的。”

沈沉默然不語，寶言自顧自道：“難道也是因為那毒藥嗎？說起來，我以前真的吃得不多，說不定也是因為那毒藥的關系，所以我就開始吃得很多。”

沈沉別開視線，很認真地思考起來，倘若那毒藥能讓他覺得寶言沒那麽煩人，那讓寶言覺得累，也不無可能。

所以歸到底，還是沈慶安的錯。

好想再把他揍一頓。

要不然再找人把他用麻袋裝起來狠狠打一頓？

最後關于此事的探討，以沈沉說日後還是兩日來一回含英殿結束。

寶言有些擔憂：“這樣對您的真的不會有什麽影響嗎？”

沈沉道：“無妨。”

寶言點了點頭：“您真是個好人，殿下。”

為了不讓那麽累，願意讓自己不舒服。

沈沉不想與繼續就這問題進行討論，轉移話題：“明日是上元節，父皇母後想著宮中許久沒熱鬧過，故而明夜宮中會辦鰲山燈會，廣邀臣子與諸侯。”

寶言注意力頓時被吸引，聽說過鰲山燈會的名號，會有許許多多漂亮的燈，甚是好看。

雙眸盛滿期待，已然在想象鰲山燈會的盛景。

上元節民間亦有燈會，從前寶言跟著家裏人出去過，熱鬧繁華，很喜歡。只可惜每次一家子人多，也沒人顧得上，又不是冒頭拔尖的子，便只好默默跟著他們走。

宮中的鰲山燈會定然比民間更繁華絢爛吧，一定很好看。

不過……上回家宴便給殿下惹麻煩，這回這種盛事，殿下肯定不會帶去了。

“殿下，那明日您回來，能不能給我講講這鰲山燈會是什麽樣子？”寶言記著自己的份，不敢逾矩。

可眼中的期待又那樣明晃晃，難以忽視。

沈沉忽然有些理解自己的母後，平日去見母後時，有時候墨墨便會向仰著頭著母後乞食，母後總是難以抵擋，給墨墨投食，哪怕已經給它喂食過。

好像，是有點不好拒絕。

因今日晴好，便敞了窗牖通風氣，風兒亦不甚喧囂，收斂了凜冽，卻又比春日裏多幾分冷。風從廊下吹進來，帶著冰雪消融的氣息。

“你想去看鰲山燈會？”沈沉問。

寶言違心地搖搖頭，“不想去。”

沈沉輕哂：“說謊。”

寶言囁嚅道：“我只是怕又給殿下惹麻煩，上回便給您丟人現眼了。”

沈沉道：“你若是擔心給孤惹麻煩，便時時警醒自己，不給孤添麻煩。”

寶言點頭：“我一定努力不給殿下添麻煩！”

-

宮中許久沒有辦過鰲山燈會這樣的盛事，的確許久沒有這樣熱鬧過。寶言跟著沈沉到時，已經有好些臣子攜家眷來了。

五六的花燈將眼簾填滿，天上地下，水裏陸地，皆有種類不同的花燈點綴。不止有花燈，還有絢爛的焰火，竹管弦，歌舞升平，熱鬧不已。

今夜雖說是邀請臣子們宮觀禮，但邀的大臣們多是有公侯爵位的，或者至也是三品及以上員，皇親國戚就更不必說。

那些人寶言都不認識，又怕給沈沉添麻煩，便只專心跟在沈沉邊看花燈閃爍。宮裏的燈會果然比民間更好看，那些花燈形狀各異，巧可，看得寶言眼花繚。

沈沉對這些東西沒什麽興趣，他甚至覺得看寶言的反應比看那些燈更有意思。

看見了一盞蓮花燈，眼睛亮了；轉眼又看見另一只兔子燈，眼睛瞪得更大了；待看見那滾燈時，更是微張著，激地圍著那滾燈打量了好幾圈。

“殿下，這個好厲害。”寶言看見滾燈，忍不住回頭找沈沉分自己的發現。

那滾燈被表演的宮人拿在手裏跳舞，任憑轉拋落，燈燭火始終不滅。沈沉一眼便知原理，并沒覺得多有意思，可寶言如此急切地分，令沈沉多看了那滾燈幾眼，而後仍舊想，不過如此。

地上的燈看完了，寶言圍著去岸邊瞧那水裏的燈。燈火映照在水面上，隨著圈圈漣漪漾碎，是另一番景。

岸邊有宮人提供花燈，可以放花燈許願。宮人見了寶言，遞給一盞花燈，寶言愣了愣，接過花燈，一時犯難不知寫些什麽。

問沈沉：“殿下，您許什麽願？”

沈沉將手中的河燈放水中：“孤沒什麽願。”

寶言看著那盞花燈飄遠，笑道：“那我幫殿下許願吧。”

說著，便在手心的小紙條裏寫下：“願殿下平安喜樂。”

沈沉覷了眼，嫌字寫得醜：“這麽醜的字，神仙也認不出你的願，孤看你分明是存心不願孤平安喜樂。”

他不懂，若真覺得許願可以實現，為何不給自己許願？與他之間，很顯然他什麽都不需要期許，可不同，需要期許的東西太多。竟還白白浪費一個願，願他平安喜樂。

真是笨死了。

寶言赧然笑了笑，站起來，回頭看了眼後的熱鬧，仿佛回到民間。在民間，上元佳節還是一個男之間約會的好日子。若是一對有人互通心意，便可以約著一道出去逛玩，看花燈，放花燈，互訴意。

寶言想到此，心直口快與沈沉說起，又道：“就像我和殿下方才那般。”

說罷，忽地意識到不能這樣類比。與殿下并非有人，亦不般配。

擺了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殿下您別誤會。”

沈沉輕哼一聲，好一招迎還拒。

他別過臉，又覺得這毒藥藥效可真大，都已經這樣冒犯，倘若換了從前，他應當覺得煩躁無比，但現在竟也沒有。

二人正說著話，忽地聽見一句：“太子殿下萬安。”

寶言循聲去，記得婉縣主的臉，那日曾與六公主一起來過東宮。

在寶言打量婉縣主的時候，婉縣主亦在打量寶言。

婉縣主從方才就在找沈沉，好不容易找到他的影，卻發現他邊竟還跟著那位莫良娣，臉上的喜悅頓時散了兩分。

聽聞殿下帶去參加了家宴，甚至為了維護，訓斥了珠珠，如今殿下又帶來看鰲山燈會。

婉咬，殿下當真這般喜歡麽……

很快收斂緒，移開視線，看向沈沉莞爾一笑：“臣今夜看鰲山燈會，忽然便覺得時間過得真快。還記得臣小時候進宮看鰲山燈會時，殿下像是個溫暖的大哥哥，如今殿下已經長英俊魁梧的英雄了。”

沈沉眉頭下，只覺得甚是可笑，在說什麽？溫暖的大哥哥？

那是誰？他？

“縣主近來瞧過大夫麽？”沈沉開口。

婉自然是故意在寶言面前這般說，就是想告訴寶言，與殿下有青梅竹馬的分，比不了。先前還沒什麽把握，但今夜，有了幾分把握。

前些日子婉的確因為太過傷心不好，請了大夫，聽見沈沉這麽問，婉心猛地一跳，以為他是關心自己，不由出一個的笑容。

“臣先前是瞧了大夫，不過殿下放心，臣的病已經沒有大礙了。尤其是……此刻見到殿下，簡直藥到病除。”

寶言在一旁聽著，明白了些，原來這位縣主與殿下自青梅竹馬，難怪那日會來東宮找麻煩。

沈沉道：“孤覺得這大夫醫不行，縣主再請太醫瞧瞧吧，年紀輕輕的，這裏有問題多可惜。”

他說著，指了指腦袋。

婉臉上頓時煞白，聰慧，聽出了沈沉的嘲諷之意，殿下這是毫不留面地穿了試圖營造的謊言。

的確算得上與殿下一起長大，但關系并不親近，殿下都不曾多看過幾眼。殿下待所有人都一樣，淡漠而傲慢，而并非溫暖的大哥哥。

婉尷尬地維持著臉上的笑意，而後看了眼寶言，道：“殿下，臣有些話想單獨同您說，可否……”

【作者有話說】

小沉：有病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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