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煙火人間
又是一年中秋時節,塞上炊煙裊裊。
小鎮的孩散了學,幾個小孩追逐著,從村頭的學堂各自跑回家。
蘇遲暄今年九歲,他回家兩三口晚飯,又從凳子上跳下來,沖屋喊:“娘,我出門了。”
“又上哪兒去啊?”
“我去城西,靈大夫符音公子他們今晚在古道場比劍,我去觀戰。”
“天天不著家,那劍你使得來嘛你,瞎湊什麽熱鬧!”母親這樣說,還是從屋裏走出來,給他套上件外袍,“亥時前不回來,你就睡馬棚去吧。”
觀人比劍,興起來哪還顧得上時辰?
但蘇遲暄上還是很老實地應下了。
忤逆娘親,他還是萬萬不敢的。
“對了,我蒸了桂花糕,你等會兒給靈公子送些去。”
臨走,他娘親叮囑道:“你這會兒上躥下跳的還得多虧了人家靈大夫,你不準給人家添,聽到沒有?”
“聽到了聽到了,我的小命是靈大夫救的嘛,我都記著的,娘你放心。”
蘇遲暄穿著娘親給制的新秋,又帶著娘親包裹好的桂花糕,從家裏出發了。
他自就是個混世魔王,力充沛得不行。
除了六歲那年,他了疫病,命垂危過那麽一次。
那一次是靈大夫救了他。
蘇遲暄沒有父親,打出生就和娘親相依為命,娘親為他吃了很多苦,蘇遲暄是知道的。
蘇遲暄小命一條沒什麽,但惹娘親難過那可是大大的罪過,他還沒長大人報答母親,他不想死。
因此,靈大夫用心救他,他也爭氣地活下來了。
從那之後,雖然蘇遲暄還是一如既往的活蹦跳,但他也開始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他要強大。
什麽都比不上自己強大,比不上自己有本事,他想要靈大夫教他學醫學劍。
靈大夫年紀雖輕,但在蒼瑯城,卻無人不知。
原因無他,因為靈大夫長得好看,非但長得好看,醫也湛,劍也舞得極其漂亮。
蘇遲暄想要拜他為師。
但想拜靈大夫為師的人可太多了,過靈大夫接濟的人也很多,蘇遲暄既不是唯一,也不是第一,他真是破了腦袋,想盡了辦法,也沒能靈大夫的眼。
每一次,蘇遲暄去看他都恨不得跪下來磕一次頭,或直白,或旁敲側擊,想求人家收了他。
每一次,靈大夫都微微笑著,溫地拒絕了他。
不過,雖然靈大夫拒絕了他,但想到靈大夫也拒絕了別人,蘇遲暄的心就平衡多了。
今晚中秋夜,天上月亮格外圓,蘇遲暄想著,等會兒觀完比劍,要折一枝花,和自己這些時日雕的木雕,一起送給娘親。
等他賺了錢,還要給更多更好的。
這麽想著,不一會兒,他就走到了城西。
城西這一原本是道場,後來荒廢,因為門前那一片地廣,被用來做了民間的武場。
遠遠一看,這兒早就圍了不人,不商販還將攤子擺到了街邊,素日裏冷冷清清的古道場周邊,因這場比劍,一時之間竟熱鬧起來。
蘇遲暄在人群中看到不同齡的小夥伴。
他鑽進去,隔壁胖子拉住他,“暄哥!怎麽才來啊,你娘又揍你啦?”
蘇遲暄把他手從自己上拍開:“我娘做的新服,可別給我抓壞了!開始了嗎?”
“還沒呢,現在是符音公子對月璃姑娘,靈大夫還沒上場呢。”
“是麽?你讓開點,我看看我師父在哪?”
“是你師父嗎……”
“不是我師父難道是你師父?”
“……”
兩個人在這吵著,下一瞬,那道場周邊響起一陣喝彩聲。
“嚯!你看到沒有?剛剛符音公子那一劍可太漂亮了!”
“這算什麽,我師父才厲害呢。”蘇遲暄冷哼了一聲。
但他這一聲很快就被淹沒了,因為下一瞬,一陣更激烈的呼聲覆蓋了他。
“月璃姑娘勝!”
“靈公子來了……”
“來來來,買定離手,一年一度,道場論劍,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這一場,靈淮對月璃——”
“我押靈淮!”
“還用說嘛,肯定還是月璃姑娘,上一場符音都沒比過呢。去年那一場你沒看嗎?靈淮劍連符音都不及,怎麽比得過月璃?”
“這可不一定,靈大夫素日比劍,手生嘛,去年是沒發揮好。前年就很不錯啊。”
“萬一他今年也沒發揮好呢?”
“……”
茶樓下,賭錢聲、議論聲、呼聲喝聲不絕于耳。
蘇遲暄沒理會,目不轉睛地盯著不遠被人群包圍的寬闊武場。
月灑落古道場,在夜下,風吹那人青的袖袍。
他手中握著的,極、極冷的一柄劍,似雪上冰晶,邊白浪。
下一瞬,那手腕陡然一,劍勢淩厲,帶著一種清冷的決絕,向對面襲去。
浮生劍,名不虛傳。
蘇遲暄呆呆看著,周遭人也都被吸引,沉浸在道場中心那一來一往,一青一紅的對決之中。
蘇遲暄年紀小,他知道靈淮是極好看的,但觀他比劍,又覺得他比劍時,和他記憶裏的靈大夫很不一樣,這個時候靈淮上的清冷會顯到極致。
像山巔雪,雲中月,被冰封已久的清池。
又像是蒼茫天地之間,一只孤立江邊的青鳥。
有些過于冷清了。
這一刻,蘇遲暄好像有點明白,靈淮上那種矛盾的、若即若離的疏離和親切從哪裏來了。
原來他的劍道是極冷的,因此劍意也極冷,但這麽一個人,治病救人的時候,卻是極度溫和的。
蒼瑯城是個小地方,這裏的人都沒有見過靈淮他們這樣的人。
世人皆,也皆慕強,也推崇與人為善。
當這幾者皆融于一人之,那人就注定驚豔奪目。
道場比劍,許多人其實也都看不懂劍,他們都沒能得那多了不得的本領,只是平凡日子裏的小人,但因為有這樣的,他們也都願意在平凡歲月裏的這一日,齊聚這裏,過一個印象深刻的中秋夜。
散場之後,觀劍人陸續離去,蘇遲暄逆著人流,跑上前去。
他拉了拉靈淮的袖口,下一刻,那個人轉過來。
“小遲?你怎麽來了。”一道幹淨的嗓音。
“今日中秋夜,我娘喊我給你送些糕點。”蘇遲暄將懷裏的東西提起。
靈淮愣了一愣,隨後笑著接過,他了小孩的腦袋。
“多謝。”
他們在那裏支了桌椅,案上不茶點,由觀劍的百姓自取。
不小孩散場後也圍了過來,靈淮便把他們帶到桌前,讓他們在那兒吃喝玩兒。
過了一會兒,又一個小孩跑過來,遞給了靈淮一張折起的紙。
靈淮彎下腰來,不解:“這是什麽?”
“茶樓上有個公子讓我給你的。”那小孩往後的茶樓指了指,“他說他是你的舊相識。”
靈淮的眉微微蹙起,他接過了那張紙。
紙上帶著茶香,展開,其上一排行雲流水的字。
“略備薄酒,請靈淮公子上茶樓一敘。”
“這什麽?”月璃走過來,將那紙從靈淮指尖一,一看,笑了,“又是這個,靈淮公子,第幾次收到這種小紙條了?這些人也真是的,翻來覆去都沒什麽新意……”
話沒說完,那紙條又被符音搶了去。
符音一看,臉沉下來。二話沒說,就往那茶樓大步走去。
月璃一樂,素日儀態風流,姿裊裊婷婷。此刻比完了劍,沒正形地靠在靈淮肩上,道:“又來了又來了,他還帶著劍呢,這廝今天比劍比敗了,指不定要怎麽發作呢。你看著吧,有人今夜要倒大黴了。”
靈淮也不是第一次到這種事,現在他都能很好應對了,況且今夜也沒發生什麽。
他把肩從月璃手臂下移開,站直,說:“你去把他帶下來吧,別讓他發瘋。”
“我可管不了他。”月璃又倚在欄邊,看一眼那茶樓,冷笑道:“是騾子是馬,既然出了聲,總要先驗一驗,免得有些人癡心妄想。”
靈淮嘆一口氣,只好自己過去。
他最初來人間定居的那幾年,和其他人有些磕磕的事,也有事鬧大的時候,只是這幾年他已經很練了,靈淮不想把事鬧大。
他一進茶樓,就聽到裏頭的茶客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近日上京城出了好幾個命案,那殺人犯還在逃呢。”
“不是說妖靈作?府告示都出來了,王命司賞銀萬兩,招四方士前去除祟……”
“我看不見得,什麽妖靈專挑高下手,定是有人搞鬼。”
“不過說來那幾個人也該死,這什麽?惡人自有天收!”
“不人奔著賞銀去了,你去不去?”
……
靈淮聽了幾句,有人來引路。
“公子喝點什麽?”
“抱歉,請問方才可有一位黑公子進來了?他是我的朋友,我尋他。”
“您說符音公子啊,他是來了,就在樓上顧公子的雅間呢。”
“顧公子?”
“正是了。”迎他的姑娘笑意盈盈道:“聽聞是上京城裏顧侯府的二公子,那排場,那氣派,你見了就知道了!我帶公子上去?”
“勞駕。”
這茶樓確實雅,上到二樓,還別有天,盡頭雅間格外空曠,說是茶室,住人都使得。
靈淮被引到裏間旁人就都退下了。
隨後他一個人安靜站在這兒,過了一會兒,他了一聲:“符音?”
無人應答。
靈淮于是往裏間走去,他手,撥開垂擋的珠簾,珠子相,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開始,靈淮看見符音,他背對自己,劍已出鞘,正對著對面一人。
隨後,靈淮的視線隨著那劍鋒,落到了那人上。
在那瞬間,靈淮一愣,瞳孔猛一收。
記憶裏魂牽夢繞的那張臉,此刻就在眼前。
“求見靈淮公子一面可真不容易,怎麽還有人來舞刀弄劍的?”
那人開口,在符音的劍前,他長鶴立,從容淡定,一雙桃花眼,笑著看著靈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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