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第 1 章

隆冬之際。

早兩日京都就開始下雪了。

都說瑞雪兆年，今年的第一場雪，下得極大，兩日的時間，就把京都給淹沒了一座白雪做的城。

宮裏也是如此。

壽康宮中，徐端宜起來梳洗打扮後，就往昭裕太後所在的主殿過去了。

是昭裕太後的親外甥，也是大夏朝唯一一個，住在宮裏的外姓長公主。

份尊貴，又深得昭裕太後的看重，六歲之後便一直常住在宮中。

天寒地凍。

徐端宜在婢碧溪的陪侍下，撐傘出去了。

主殿門口的宮人遠遠瞧見過來，連忙冒著風雪迎了出來，近前後便先朝徐端宜請安問好。

語氣恭敬，喚“殿下”。

“風雪大，先進去。”徐端宜不願宮人在風雪中罪，便帶著人先去了廊下。

碧溪收傘的時候，徐端宜一邊拿著帕子拍著白狐裘上沾染的雪花，一邊朝前邊看去，眼見正殿大門還關著，又往旁邊看，那一溜朱紅門窗，也都還嚴嚴實實地閉著。

“姨母還沒醒？”

著聲音問邊的宮婢。

宮婢點點頭，出一臉無奈的表。

“昨兒夜裏您走後，太後便又頭疼了半宿，待天明才將睡著。”說著又長嘆了口氣，“丹楓姑姑們都愁得不行。”

“長公主，您可得多勸勸太後，這總這樣，也不行啊。”

徐端宜自然知道這樣不行。

原本姨母冬日就不太好，何況如今又出了寶珠這件事……但事還未解決，前朝議論紛紛，姨母怎麽可能睡得著？

雖是在廊下，但畢竟還能到外頭的風雪。

宮婢怕在外頭寒。

回頭要是凍到了他們這位太後娘娘的心頭，他們就別想活了。

這樣想著，宮婢便先住了話。

“外頭風大，殿下還是先去裏殿歇息罷。”

說著就要去給徐端宜推門。

徐端宜卻沒同意，輕喊住人，而後說道：“既然姨母還沒醒，我就先不進去打擾了。”

“讓姨母好好睡著，我先去廚房看看。”

徐端宜跟宮婢待一句之後，便帶著碧溪重新撐傘往廚房走去，打算去吩咐廚房，多做幾道姨母吃的菜。

這些差事，本不需要做。

只因這陣子，昭裕太後的心實在不太好，徐端宜素來敬重自己這位姨母，未免其餘人伺候不得當，自得在這些己小事上，多上些心。

往廚房去的這一路。

路過一長廊，遠遠就能聽到那些宮婢、太監，議論說話的聲音。

“你們說，咱們那位表小姐真能與南安王退婚不？”

“要我說，這事懸，自打南安王府落敗之後，表小姐每年為著這事，都要進宮跟太後鬧，可你們瞧，太後娘娘同意沒？我瞧啊，這事估計又得跟之前一樣，過幾日也就好了。”

其餘人點了點頭。

有人卻忽然開口： “我倒覺著這次是真要退了。”

“你說說看。”

原先持反對意見的那人，繼續說道：“這次可不止表小姐進宮，就連護國公府的老祖宗和國公夫人都來了，從前太後可沒這樣頭疼過，我瞧這次這婚事恐怕是真不了。”

“而且……”

那人故意賣了個關子。

其餘人見如此，自是心難耐，忙問：“而且什麽？”

那人故作矜持，被人哄著，剛要開口，忽然聽到一聲輕咳。

這一聲輕咳，引得那原本圍在一起說話的幾人，忙戰戰兢兢站了起來，往外看，便瞧見嘉順長公主和婢的影。

當即——

一夥人都白了臉。

一邊心驚膽戰冒著風雪出來，一邊跟徐端宜問好：“長公主萬福金安。”

徐端宜看著跪在面前的一群人，并未出聲指責，卻也沒立刻讓他們起來。

“天寒地凍，你們想躲懶，并不是什麽要事，但這樣的話，不許再說了，明白了嗎？”

那些人哪敢說不？

尤其剛才說話最多的那個人，更是顧不得寒冷，忙給徐端宜磕頭道歉起來：“奴才失言，請殿下恕罪！”

徐端宜讓人起來。

也沒讓他們罰站，警告過之後，便讓他們回去了。

但那些人哪還敢繼續躲懶？

給徐端宜問完好，便各自散開了。

徐端宜也沒說什麽，繼續領著碧溪往廚房走去。

臉上未什麽多餘的表，心裏卻也在想寶珠和謝清崖的婚事。

寶珠和謝清崖的親事本是四年前定下來的。

那個時候謝清崖為年將軍，屢建奇功，炙手可熱，份尊貴，又俊非凡，不知有多人想嫁給他，姨母便做主把他與寶珠許了親事，想著等寶珠及笄之後再嫁給南安王。

原本按照計劃，明年開春，兩人就該親了。

哪想到前幾日寶珠忽然哭哭啼啼進宮，非要讓姨母收回命，說是寧死也不肯嫁給南安王。

倘若真的，就去自縊，去撞牆！

左右是不會讓這婚事的。

其實這些年，這事經常發生，自南安王府落敗之後，寶珠就不滿這樁親事了。

只從前忌憚姨母威嚴，也就是哭鬧幾句，不似這次鬧得這般大，這般決絕。

可即便聲勢鬧得再浩大，任誰都能看出那只是虛張聲勢，斷舍不得真的死的，姨母自是不會理會。

沒想到沒兩日，外祖母和舅母也匆匆進宮了，竟也是要退親的意思。

姨母細問之下，才知曉寶珠看上了今年的新科探花，非他不嫁，怕他們不答應，還私下先與人親近過了，沒了清白之。

姨母知曉之後，自是氣得不行。

可這樣的況，想讓寶珠再嫁給謝清崖，自是不行了。

縱使南安王府如今失勢，這位小南安王也早已不是往日能比，但這樣的事若傳出去，丟得是皇家、是蕭家的臉面。

姨母最看重的就是臉面。

這陣子姨母為了這件事，氣得直上火，連日來睡不安穩、頭疼不止。

徐端宜嘆了口氣。

碧溪聽到之後，便看了一眼側的主子，問：“您又在想表小姐和南安王的事了？”

徐端宜輕輕嗯了一聲。

碧溪沒說話，只繼續撐著傘，扶著徐端宜往前走，過了一會才開口：“也不知道這事會怎麽置？”

徐端宜也不知道。

這婚事是四年前定下的。

南安王府雖然如今落魄了，但畢竟還有老南安王和大長公主的名聲在，朝中也還有不注重儒教的舊臣。

若姨母和蕭家真準備隨便悔婚，這些老臣們肯定又得跪在皇極門前了。

而且他們本來就不滿姨母和蕭家許久了。

若是蕭家還有別的適齡兒，恐怕便會換人，可蕭家只有寶珠一位郎。

因此徐端宜也只能搖搖頭：“且看姨母和舅舅會如何商量吧。”

徐端宜估計姨母應該會另擇一門好的親事給謝清崖，或是賞賜些別的東西，彌補南安王府……

只希，若姨母真的要給謝清崖，重新選擇一門親事的話。

希那位姑娘日後能好好善待謝清崖。

他是很好的人，理應被好好對待。

縱使如今謝清崖變了許多，外頭傳言他風流紈绔、浪不堪，可徐端宜依舊相信，他骨子裏是極好的人。

傘外的世界仍是白茫茫的一片。

徐端宜看著前方那蒼茫的雪，依稀想起建安十三年，剛進宮那會，也是這樣的雪日。

那時，才不過六歲。

因母親難産而亡，姨母怕父親照顧不好，便親自派人把接進了皇宮。

那會剛剛失去母親，又初皇宮，自是膽怯不已。

姨母讓與表哥一道玩。

可表哥那會已經十三歲了，已開始跟著姨夫理政務，哪裏有時間理會這麽個小孩？

倒是謝清崖——

他那會是表哥的伴讀，只比大兩歲。

表哥讓他帶玩，他雖不樂意，卻也是真的帶好好玩了好些年的。

時所有歡喜愉悅的場景，皆與謝清崖有關。

想到舊時景。

徐端宜還是忍不住揚一笑。

披著寒擋風的白狐裘，雙手攏著碧溪剛才遞給的手爐，此時著前方，眼睛甚是明亮。

徐端宜為人端莊溫，又自小養育在昭裕太後的邊，一應禮儀規矩，皆可以稱得上是京城貴們之間的標桿典範。

平日縱使是笑，那也是淺淺的一道。

何時像如今這般？

被這雪一照，晃眼的，就跟春日時節明又溫暖的晴日一般。

碧溪就在邊，自是看到了臉上這抹悉的笑容。

多年主仆，碧溪豈會不知主子在想什麽？

或許這世上，也只有，才知道掩藏在主子心深的那抹心思。

或許——

碧溪忽然心下一。

實在不忍主子這般自苦。

主子還這般年輕，總不能真的一輩子待在宮裏不嫁人了，不由自主開口：“主子，或許……”

但話到邊，想到如今那位南安王的模樣，碧溪又立刻住了。

下意識的開口，是出于對主子而不得的不忍。

如今的住，卻是對如今南安王為人世的不滿……自長野之戰後，南安王府接連折損了三位正經主子，留下如今的小南安王和一雙龍兄妹。

那雙龍兄妹如今還年，也擔不起事。

而從前那位譽盛名的小南安王，卻了個城中人人皆知的風流紈绔，日日只知流連酒樓、青樓，與一些狐朋狗友結對。

這樣一位紈绔子，哪裏配得上主子？

也怕主子真的嫁給他後，盡委屈，這樣想著，原先想勸的話，反倒是有些說不出口了。

徐端宜倒是知道想說什麽，也知道後來的未盡之言是因為什麽。

斂笑，神也淡了一些，低聲與碧溪說道：“日後不許再起這個心思。”

“我與他不可能。”

“我這輩子，也沒想過嫁人。”

徐端宜說這些話的時候，并不覺得自苦。

有樁事，碧溪實在想差了，從未覺得自苦過。

從喜歡上謝清崖，到後來被姑姑許配給表哥，再到後來表哥薨逝，謝清崖與寶珠定親……從來都沒說過什麽。

是喜歡謝清崖。

但誰說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和他在一起？遠遠看著，希他好，盼著他好，那也夠了。

那就夠了。

“主子……”

碧溪聞言蹙眉，還想說話，廚房已經到了。

眼見那邊人多眼雜，碧溪怕人聽見一些不該聽見的，壞了主子的名聲，自是連忙住了。

……

而就在主仆倆，走進廚房的時候。

壽康宮的宮門外，也迎來了一位“稀客”。

這稀客，便是如今的司禮監大太監兼掌印太監曹達。

壽康宮的宮人怎麽也沒想到，這天寒地凍的，這位曹掌印竟然會過來，雖然吃驚，但他們也不敢不報去。

只因這曹達的份實在非同尋常。

當年先帝還在的時候，他便常伴在先帝邊，之後先帝駕崩，他與如今的昭裕太後一道清洗廷，又一道扶持帝登基。

如今他在司禮監任提督太監，是這廷宮人們的老祖宗，管理廷、分管批紅，說他是這廷的相也不為過。

話傳到正殿這邊的時候，昭裕太後也剛醒來。

這一覺又睡得奇差無比，醒來之後，還是頭疼得不行。

剛想喊丹楓進來，就聽到外頭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碎語聲，因此等丹楓進來之後，昭裕太後便按著太，不耐煩問：“外頭又怎麽了？”

丹楓沒想到竟然醒了，又聽嗓音沙啞，忙先給人倒了一盞茶。

等昭裕太後喝完，才說：“曹達來了。”

昭裕太後一聽這話就擰起眉，本來就不好的心，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更是差到了極致。

“他來做什麽？”

想也沒想，就說道：“讓他滾。”

如今跟曹達的關系，已經不似新帝剛登基那會，那麽好了。

這些年曹達行事越來越混賬，看他也是越來越不爽了。

因此自是不耐在這心本就不好的時候，見他。

這若換作平時，丹楓聽這樣說，自然早下去吩咐了，絕不敢忤逆，惹心煩。

但今日猶豫片刻，還是先回道：“曹達說了，他有辦法解決您如今的煩悶。”

聽到這話，昭裕太後臉上的神一頓。

沉默片刻，最終還是不耐地開了口：“讓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