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澄澈 “沒你快。”“我可不快。”…………

沉澈說的，是北安八中胡同裏那家“國泰”的賓館。

也是兩人初遇的賓館。

江雨濃看了他許久，才問：“對當年釋懷了？”

問得很輕，仿佛那些事不是八年前發生的，而是昨天。

沉澈上前一步，兩人離得很近。

“江雨濃，無所謂的，不管我釋不釋懷，重點是現在我回來了。”

江雨濃盯著他，神冷淡，“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沉靜了下，“好好休息。”

他說完頓了頓，然後轉走了，留下江雨濃一個人呆滯在原地。

弘一法師說：“人這一輩子，就是活個過程。沒有永恒的生命，也沒有不老的青春，時間一到，該老的老，該走的走。我們最終也不過是時間的過客。既為過客，又何必執著？恩遇見，珍惜擁有，就足矣。”

可沉澈，他偏不。

他永遠熱烈、坦，這很不像他的名字。

但他又永遠純粹、潔淨，又很像他的名字。

高中有一次課間，忘了是怎麽引起的名字話題，同桌林雪淺說，家人起名的想法跟江雨濃是一樣的，出生那天預報原本要下暴雪，可實際就下了一點點，所以取了“雪淺”兩個字。

其他同學也七八舌說著自己名字的來歷，還有人吐槽說自己名字父母隨便起的，難聽死了，高考前一定要改名。

後來話題轉到了沉澈，問他的名字有什麽來歷嗎。

沉澈拖腔帶調，懶懶地說：“我這名字啊，那可太有來頭了。是集了我們全家老小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力取出來的。”

“首先我這姓，它本來就不一般，其次我這個名，‘澈’字，清澈澄淨的意思，寓意我幹幹淨淨、堂堂正正做人。”

江雨濃記得很清楚，當時在前面安靜做卷子，明明看不到後沉澈的姿勢和說話時的表，但就是能想象出，那時候的沉澈一定勾著角昂著頭，左胳膊搭在椅背上，右胳膊放在桌面轉著筆，長一條在走廊，另一條蹬在桌撐上，把椅子翹起兩個角，一晃一晃地搖著自己玩兒。

剛轉學的時候，江雨濃一直以為他是耳東陳，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想過，沉澈就是自己在賓館打工時接待的第一位客人。

後來親眼看到他名字的時候，江雨濃心裏莫名篤定覺得，沉澈的父母一定希他做一個清朗明亮的人。

因為沉澈，諧音澄澈。

現在看來，還真是這樣。

靠在林雪淺桌邊的一個男生聽了沉澈的話，嗤笑一聲，玩笑道：“沉大爺，你進A班都是憑著家裏的背景，還幹淨做人呢？”

他其實沒有什麽惡意，畢竟那個年紀口無遮攔。但這話總是不好聽的，加上江雨濃格外煩這個人，所以停下筆瞟了他一眼。

然而當事人沉澈不但沒生氣，甚至還大方地解釋說：“那怎麽了？我家的錢和背景也是幹幹淨淨堂堂正正拼來的，沒沒搶為什麽不能用？”

因為曾遭過不公，所以不管是轉學前還是轉學後，江雨濃都很討厭有錢有勢力的人。

這種打心底的討厭，讓一開始就對沉澈産生了偏見。

但因為這句話，對沉澈有了改觀。

是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自己曾經遇到過的那樣。許多有錢人的錢和人脈，也都是自己憑能力賺來的。

既然是幹幹淨淨賺的，憑什麽不能用呢？為什麽要因此遭到別人的嘲笑呢？

難道就因為自己沒有，就不允許別人有嗎？

只是江雨濃沒有想到，這份純粹，沉澈竟然保持到了現在。

哪怕他已經經歷了社會，見識了形形的人。

……

此後的幾天，三人按照趙明制定的計劃一一游玩，只是全程只有他自己緒高漲，沉澈不掃興，但也不興。江雨濃更不用說了，就是一個合格的旅行搭子。

不拒絕不建議，指哪打哪，很聽話。

最後一天下午，沉澈說這兩天辛苦他們了，晚餐他請，安排在了江對面的一家，可以看到整個江。

三人落座在包間，正對面的那堵牆幾乎一整面都是玻璃。

看過去的瞬間，整個江建築群盡收眼底。

大寒那日的雪堆積在房頂，有一些還沒化。

純白的積雪附在歷經幾十年的建築群上，有種說不出的和諧。

積雪之上，是大片大片烈焰般的夕，火紅的灼燒著。

江上船不斷，有的出發，有的駛離，各自忙碌，奔赴前程。

趙明進門看到這景象後，下意識慨了一句，然後擡步走到窗邊往對面看，幾秒後回頭跟沉澈說：“沉先生，這位置絕了！”

“喜歡就好。”沉澈應了一句。

江雨濃從頭至尾沒發表過意見，放下包了外套坐在一邊，靜等開飯，想著趕吃完趕回家。

三人坐下聊了一會兒後，飯菜開始上桌，期間沉澈出去了一趟，等他再回來的時候，菜上得也差不多了。

沉澈看著桌子，問趙明，“怎麽沒吃啊？”

“等你一起。”趙明老實道。

“等我幹嗎啊？”沉澈落座，看著他說，“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了。”

趙明笑，“說句實話沉先生，雖然這幾天跟你相得很愉快，而且你也很好相，但怎麽說你都是投資人，除了謝，還得尊重。”說完正經的，趙明語調一變，又道：“再說了，這也是最基本的禮貌呀。”

沉澈輕笑了一聲，拿起筷子，“那現在吃吧。”

剛筷子沒幾下，服務員又上了一道菜。

西紅柿炒蛋。

滿桌子的致菜肴中，這盤西紅柿炒蛋顯得尤為突出。

江雨濃看著那道菜，心沒生出什麽波瀾。倒是趙明盯著锃亮的白瓷盤，說：“我來嘗嘗這家的味道怎麽樣。”

說完，他盛了一點到自己的盤子裏，加了個番茄剛口，細長雙眼立馬睜大，甚至撐出了很淺的一道雙眼皮。

“哇，這個西紅柿蛋做得絕啊！”他右手把筷子順勢一收，豎了個大拇指，“這個好吃沉先生，你嘗嘗！我覺得這道西紅柿蛋炒的，完全滿足你上次說得那位故人的做法，西紅柿切大小不一的塊，蛋一面焦一面。”

“是嗎？”沉澈挑眉，也盛了一勺。

“真的好吃！”趙明見他盛完又把菜轉到江雨濃面前，“雨濃你也嘗嘗，真的好吃。”

江雨濃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雖然很不想吃，但還是輕聲說了句：“謝謝。”然後盛了一點。

沉澈嚼著裏的食點頭，咽下後說：“嗯，確實不錯呢。”他看向邊的江雨濃，問：“江小姐覺得呢？”

江雨濃還在嚼著，一小塊西紅柿加一小塊蛋，卻好像怎麽嚼都嚼不完。

很多年沒吃這道菜了。

上次那家在葉夢迪的強烈推薦下嘗了一點，做得確實好吃，但不是記憶中的味道。

當時江雨濃覺得西紅柿炒蛋而已，味道其實差不多的，沒吃出來區別，可能是時間太久，自己也不記得當年自己做得是什麽味道了。

可今天這道一，說眼眶酸有點誇張，但剛剛那一刻，是真的愣了。

怎麽會，這麽像……

八年了，悉的味道沒有變。

快速咀嚼囫圇咽下，看著沉澈說：“好吃。”

沉澈聞言眉梢略擡了一下，沒說話。

趙明仗著自己這兩天跟沉澈待的，那顆好奇的八卦之心開始試探著往上躥。

他先是掩飾般輕咳了一聲，然後才偏頭小聲問：“那個，沉先生，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我名字就行，問。”沉澈說。

趙明：“行，沉澈。你的那位故人，男生生啊？”

“生。”沉澈口而出。

聽見是生，趙明眼睛又大了，這次雙眼皮徹底出來了。

“那，跟你是，什麽關系啊？”

“啊……”沉澈先是低頭，然後不經意瞄了一眼江雨濃，假意思考兩秒後，補充道：“高中同學。”

江雨濃：“……”

“高中同學啊！”趙明驚呼，“那這個生得很優秀很厲害吧，不然怎麽能讓你記這麽多年。”

沉澈點頭，“是優秀，也厲害。”說完突然換了語氣，帶著那麽點委屈說，“但這個人脾氣不太好。”

趙明覺得有八卦可聽，立馬放下筷子把往沉澈方向轉了轉，“怎麽個不好？”

“趙明你還吃飯嗎？不吃走了。”江雨濃擡頭看著趙明問。

趙明扭頭看，只以為這是江雨濃在提醒旁邊坐著的是投資人，自己有點過了。于是反應過來的他連聲道：“吃吃吃，這麽好的飯，我當然吃。”

說著坐正重新拿起筷子，還招呼一旁的沉澈吃。

江雨濃低頭拉著盤子裏的菜，突然沒了胃口。

自己清楚自己對沉澈不好，和從沉澈裏聽到自己對他不好，是兩種覺，哪怕他明顯是開玩笑的。

這之後趙明沒有再跟沉澈說這個話題，一直聊別的。十幾分鐘後，他看著窗外突然驚呼一聲。

“快看！”

江雨濃的思緒被這聲驚呼打斷。擡頭，就見趙明瞪大雙眼指著對面，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原來是建築群開始亮燈了。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一幢幢經歷了戰時的建築在這個和平的年代亮起奪目的燈，一眼過去，金碧輝煌。

江雨濃從來沒有在這個位置看過江，從前都是在江看向這邊。

現在坐在這裏看過去，有種陌生又悉的矛盾。

而且這種矛盾，沉澈在看向江雨濃的時候也有。

三個人看著相同的風景，心截然不同。

-

飯後三人道別，趙明主送江雨濃回去，江雨濃沒拒絕。

路上，趙明一直在跟八卦沉澈的事。

“雨濃，你說沉先生那位高中同學是不是他初？我覺得是，而且還是白月的那種。”趙明自問自答，還給自己聊激了，“哎呀，你說像他那樣的人，初怎麽都得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掌上明珠吧？還得是從小到大生活在城堡裏的那種，不然可不般配。”

江雨濃抿了，沒說話。

王子本來就是要配公主的，醜小鴨原本就是天鵝，而灰姑娘的故事現實生活中本不會存在。

誰都清楚，沉澈那樣的人，跟掌上明珠才般配。

“而且你還記得吧，沉先生說那個生脾氣不好，這一聽就是有錢人家滴滴的公主啊！但他那語氣裏可是一點聽不出抱怨哈，滿滿都是懷念。你說說，這得是多優秀的一個姑娘才能讓他念念不忘這麽多年啊。”

趙明見自己說了半天江雨濃沒反應，口轉頭看了一眼，問：“我剛剛說的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江雨濃說。

“那你怎麽沒反應啊？”

“我該有什麽反應？”

趙明“嘖”了一聲，“你不吃驚嗎？沉澈那高長相家世，怎麽看怎麽是友無數的類型啊，結果人家……”

他原本想說“結果人家這麽多年就喜歡一個人”的，可說了一半突然想起什麽，倒一口冷氣後轉頭看了一眼江雨濃問：“雨濃，那天咱在KTV，他回答真心話的時候，是說自己剛剛接吻了吧？”

江雨濃有點不想聊，但貿然打斷總覺哪裏怪怪的，于是“嗯”了一聲。

“那他幹嗎老點西紅柿炒蛋，給自己弄這種深人設啊？”趙明不懂了，“有錢人都這樣嗎？”

江雨濃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了，“別想了你，收拾心上班。還有，他是投資人，他的私事我建議你聽了就忘了，不要在研究院瞎說，不然傳的到都是你看人家會不會撤資。”

“知道，我又不傻。”趙明說。

到了小區，江雨濃下車，并囑咐趙明回去慢點。

看著他的車開走江雨濃才轉往自己家走。

攏了攏外套，繞過門衛，拐過樓的一角，轉走進單元門的時候，看到了站在樓梯口的沉澈。

他今天穿了Etro的米咖印花呢大，整個人看上特別溫暖，跟今年的華川正好相反。

見江雨濃過來，沉澈扯著角笑了一下，“還快。”

“沒你快。”江雨濃說。

“我可不快。”沉澈挑眉反駁。

可能是太了解彼此了吧，沉澈知道江雨濃一定聽得懂，而江雨濃也確實聽出了別的意思。

扔給他一個白眼，錯過他上樓。

剛走兩步，沉澈住了。

“江雨濃。”

江雨濃在距離沉澈高三層臺階的位置停下。

滿是小廣告的破舊樓道裏，兩人背對著背安靜了數秒，直到應燈熄滅沉澈才開口。

“黎明會到來的。”他說，“黑暗再長，黎明也會到來的。”

江雨濃擡了一下眼睫，也略微抿了一下。

三秒後，重新擡步往上走。

沒有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