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苦心夫唱婦隨
等待的功夫,趙虓又換了力弓來練。他騎功夫高超,且正如張德謙誇贊,膂力過人,盛年時挽三石之弓不在話下。不僅臂力好,準頭也足,當年養由基百步穿楊,他亦不遑多讓。即便左眼幾乎失明,也仿佛不曾對他有過影響。
汝州一戰他的游弋部隊與主力走散被敵軍包圍,若不是他帶傷撐,臨危不懼,于敵陣中兩百步開外中敵將眉心,引得對方軍士大駭中作一團,怎可能最終僅以護衛親兵七人沖殺出來?
可人之一生,這樣死裏逃生的幸運能有幾次?回憶起來,與石徑祥相關的卻就有兩次,這一回若不能勸他歸順,依趙虓的,恐怕還是會將他放了。那日後在刑城關,他豈不是又將有命之虞……
寧悠打定主意絕不能再舊事重演,可若沒有曲進,這一出戲究竟該要怎麽編排呢?
張德謙與趙虓閑談起城防事務,趙虓跟他說著話,餘卻瞥著寧悠,見雖然在聽,但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這曲進究竟是何許人?不止寧悠忐忑,趙虓也頗納悶。難道真能將這麽重要的人了?那軍中這些探子可得敲打敲打了。
不到半個時辰,左聿帶著蕭諶回來了,蕭諶複命道,石徑祥手下并無一曲進的親信將領。
他話音剛落,寧悠不一陣失落,不想蕭諶話還沒說完——
“屬下前兩日盤查,正有更可喜的收獲要報給殿下。”
寧悠心道,這蕭諶真是急煞人也,就不能一次把話說利索了?
趙虓也急,差點給他一腳,“什麽收獲,你倒是快些講,賣什麽關子!”
蕭諶這才細細道來,石徑祥在戰前收了一義子馮魯,待他自己此戰若有不測,請他回稷都為他照料父母親眷。馮魯于後齊軍大敗當日企圖趁逃走,被巡邏的軍士擒了回來。直到昨兒清點戰俘,才意外得知此人竟是石徑祥的義子。
聽完這席話,寧悠總算面喜,向趙虓:“此人比起曲進,更堪大用!”
趙虓對蕭諶連道數聲好,稱贊幾句後,將人揮退下去,迫不及待催促道出計劃來。
寧悠道:“只要勸下馮魯,屆時在石徑祥,殿下即可……”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三言兩語,道清這幕戲屆時該如何演。
作為這出好戲裏首要角的趙虓,聽過後不放聲大笑,攬過肩頭,握住手在心口道:“妻懂我,定能助我收降那頑石!”
張德謙方才有些回過味兒來,為何連陳棠這樣自負自傲之人對也放得下架子。殿下每言及王妃,言辭中那欣賞,看來也未必是誇大。他依稀記起,王妃當年似乎還被稱為學首儒,果然不可小視啊。
當日下午,寧悠帶著于仲霆送來的兩個丫鬟,隨蕭諶去了為馮魯重新安置的府衙。
馮魯為表對石徑祥的忠心和堅決不肯投誠的決意,兩軍戰被俘以來雖早已氣力耗盡,卻仍是以絕食對抗。了些日子,看著憔悴狼狽,再下去恐怕要剩下一把皮包骨頭。
寧悠表明來意,猜他定然會不為所,也不再苦勸,只讓兩個丫鬟留下侍奉。
兩人未說幾句話,寧悠就道了告辭離開。
在外頭等著的趙虓看這麽快出來了,一臉懵圈:“怎麽?這就把他說了?”
寧悠橫他一眼,“哪有那般容易?攻心要緩圖,豈可之過急?”
噢,倒也是。
堂堂冀王殿下頭一回讓除了他皇帝老爹之外的人這麽教育,不僅沒生氣,反而是大加贊賞地拍起的馬屁來。妻英達,妻明辨,妻遠慮……
寧悠能理解,他如此這般,顯然是對石徑祥已莫可奈何了,才會把這唯一的一希寄托在的法子上。
可的辦法真就能奏效嗎?
萬幸是,在持之以恒的攻勢下,馮魯終是不負衆地有了些許搖。非是的話語多麽人至深,亦非是這勸降的水準已到了出神化的地步,真能只靠一張,就把馮魯鐵了的那顆心融化了。
實際上,馮魯和石徑祥這樣的將領,并未對後齊朝廷有多忠貞不二,更多則是忠于自我、忠于百姓、忠于袍澤兄弟,想只依靠說教就讓他們放棄自己的堅守必然是極難的。
但自趙虓攻進建孜以來,他們看到的、聽到的,足以讓他們心為之震。靖軍作戰不可謂不驍勇,軍紀不可謂不嚴正,趙虓對百姓不可謂不恤,對戰俘更不可謂不寬仁。
寧悠便是看準了這點,所做的也只是一遍遍將這些展示給馮魯,讓他自己衡量。倘若他們真的懷大義,那自當有公正的判斷。
第五日,寧悠覺著時機差不多了,便在探馮魯時終于又問了第一天問他的那個問題:“馮都尉,您還記著我當時問您,或許能請您勸石將軍為大靖效命麽?不知都尉您今日的答案是否還與當日一樣?”
馮魯一臉艱深地著前方,并未立即回答。
寧悠知道他此刻正在掙紮、糾結,連忙趁熱打鐵,推他一把:“都尉!這些日建孜城是如何景象您也見著了,當真比不得後齊治下的境況嗎?或許傳言不足為信,可百姓看到靖軍時面上的表不會有假,您同生共死的袍澤之言不會有假。您或許不在意自己與義父的生死,但君子舍所為取義也,眼下大義昭然、仁德之政就在大靖,您舍生又為了什麽呢?竟為了向那周垣昏主、為了依附諂鄔延、甚至不能讓百姓果腹的昏聵後齊朝廷表明忠誠麽?”
馮魯聽罷,心中震,早已有了裂痕的堅壁轟然倒塌,兩眼霎時盈滿淚水,匍匐在地:“王妃無需多言了。這些日我已想,請允我再見父帥一次,我願勸他回心轉意、為百姓社稷珍重全軀!”
趙虓在石徑祥跟前,已經吃了兩回癟,今日再來見他,他不由想起寧悠昨兒夜裏對他說的。
“這些日殿下和妾為了保住他命已經把能做的努力都做了,倘若他還是不肯深明大義,那殿下也絕不可再對他仁慈手,必殺之而絕後患。”
他猶豫幾番還是答應了,雖答應了,但心裏真要邁過那個坎兒也是不容易的。在戰場之外,他其實不願輕易殺人,尤其是對自己格外欣賞之人,總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苦口婆心再度懇勸過後,毫不意外,等來的依然是石徑祥一句:“大王多說無益,我心意已決。縱是滿門抄斬又如何?讓我為臣賊子效命,我做不到!”
一個“臣賊子”的名頭扣下來,再有耐心、脾氣再好的趙虓也終于忍不住怒極:“石徑祥,你當真要與本王對抗到底,一點餘地也不給自己留!?”
左右護衛左聿、金韜等人見狀上前押著石徑祥向他下跪,石徑祥被踢了膝蓋窩,跪倒下去,卻還是昂著頭喊:“請大王賜我一死!”
趙虓氣得眼睛都瞪紅了,拔出刀來:“你真當本王不敢收你這條命!?”
刀已出鞘,寒目。石徑祥閉上眼從容等待刀口落下,就在此刻,卻聽一婉聲鏗鏘呼道——
“殿下不可!”
正是寧悠從外面匆匆趕來,一眼趙虓,見他氣得臉鐵黑、脖上青筋凸起,當即跪了下去擋在他與石徑祥之間:“求殿下開恩,請石帥與義子再見一面吧!”
趙虓怕傷了,一把將刀扔開兩步遠,扶起,“你怎麽來了?你這還有著子……”
“殿下,妾知您惜石帥才德,您萬不可一時沖就做下後悔終生之事啊!”
趙虓握住的手,瞥了石徑祥一眼,對左聿和金韜道:“將他松了,就準他們父子小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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