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變起儲君之疑

施桁一到，趙晉柏就開門見山對他道：“施相，太子百日後也已過了近兩月了，今日傳你過來便是想問問你對儲君人選的意見。”

對這種問題，施桁以前還打太極，但現在太子離世，他便不再避諱地直言道：“臣以為無論按照長次序還是資歷功績，冀王殿下都順理章應當被冊立為太子。”

這話說到了趙晉柏心坎裏，他心中歡喜，臉上卻不聲：“可卻有不人提出，應當冊立皇長孫為皇太孫。你覺著呢？”

施桁怎麽不知這是在試探他。皇長孫趙承輔今年不過剛剛十五歲，從生下來起趙晉柏就對這長孫報以厚，不僅讓有大靖第一才子之名的葉登達教他讀書，還時常將他帶在邊親自教導。

奈何這孩子確實天資平平，除了孝順、淳厚，自小沒有表現出任何過人的才華和天賦。趙晉柏失頂，後來對他的要求也降低到聊勝于無，只盼著這孩子快快樂樂，平平安安了。

但凡這皇長孫有毫龍相，或許他都有接替他父親，未來承襲皇位的可能。但很憾的是，在施桁看來，趙承輔沒有這個能力，從他上也看不出毫能擔負天下的氣魄來。

他義正辭嚴道：“自古以來皇位世襲都是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哪有越過正當年的年長皇子，而去立一年皇孫的道理？如此天下必定不穩，民必有怨，膽敢提出此建議的人，難道是希我大靖重蹈當年世宗子被權臣奪位退的覆轍嗎？”

趙晉柏須笑笑，安他道：“仲修，你也別激，我只是提個可能嘛，可能。”

施桁清清嗓，問：“陛下您以為臣所言如何呢？”

“我當然認同了。皇太孫之說，略有些無稽，咱們今兒就不做討論了。不過啊，仲修，我卻是不想再立老三為太子了。”

施桁聽完一時沒反應過來，揣了半天都沒理解他話裏的意思。不想立冀王殿下為太子，那是想立其它皇子？不該有這個可能啊。那麽難道是往後都不再立太子了？

他面難，“微臣不解，請陛下明示。”

趙晉柏道：“我這兩個兒子，老大是剛被冊立太子的第二年就出意外離世了。老二狀況一直不好，本來我以為他至能堅持到他爹我歸西，沒想到還是走在了我前頭。大寺住持慧覺大和尚為他做完法事後告訴我，這‘太子’一名與我趙氏子孫命格相沖，往後再立儲君，不可再用，我深以為然啊。”

施桁這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要避諱。

“陛下是想將‘太子’這二字換了去？”

“正是，你幫我想想，換個什麽詞兒好？”

“住持可有什麽建議麽？”

“他只提到應當‘謙謹’。”

施桁了然，“太”這字過大過重，與出生普通家庭，骨子裏就不推崇“天選”的趙氏皇室的確有些格格不。趙晉柏私下裏一直認為他并非天選出來的皇帝，而是民心所向、衆所歸。但為了維護皇家的神和威嚴，這一套天子論自然他也不能免俗。

“那麽將太改為，將子改為東宮正殿乾和殿，取字‘乾’如何呢？”

趙晉柏：“拗口，不好。”

那還是別自己造了。施桁便又保守地提了幾個，元良、元胤、東宮等以前有過的別稱。

趙晉柏還是擺手：“錯大。”

施桁有些冒汗了，皇帝的心思實在難測，再猜不出個稱他心意的怕是要惹他不快了。冥思苦想半晌，聽他用“錯大”形容這些稱呼，一下子明白了。陛下軍武出，恐怕相當輕視這些文縐縐的詞，只想要個親和且平常的稱呼罷了？

“那陛下覺得‘儲貳’如何？”

這本是後蜀太子劉玦謙卑自稱的稱呼，拿過來用倒也還算合適。

趙晉柏想了一會兒，便拍板定下：“那就用它。來，仲修，你幫我起草詔書。”

然而這封詔書還沒有被宣讀，十月初二，趙晉柏晨起時忽然一陣天旋地轉，暈倒在地。這一摔，將大靖的儲君人選摔進了一片迷霧，也將接下來兩年的天下時局給摔了個不安。

朝關于儲君人選的猜測與浮想已是愈演愈烈，衆臣都以為十有八九是冀王的時候，陛下暈倒昏迷不醒的消息忽然傳出，舉國震。

在這節骨眼上，丁泰以中書首輔的份站出來主持大局，暫代行監國之責，擇日宣詔冊立儲君。

底下的一衆大臣們聽著都是猶疑，皇帝的心思在誰大家心裏都有數，尤其冀北那位。當年有個梁軒的史臺左僉都史上書，認為今諸王擁權自重、尤其是冀王更是功高蓋主，權力遮天，若不削藩則大靖恐步七國之、八王之後塵。忠心懇切，堪稱泣之言。誰知趙晉柏聽後卻是震怒，稱其離間他父子關系，令人將梁軒死。

自此之後，誰還敢言削藩之事呢？冀王勢力更是如日中天，說白了都已做了這麽多年藩國的土皇帝了，他不繼任都難。可若是他來繼位，第一個妨礙的便是太子黨的利益，丁泰、汪玉等能夠接嗎？連這幾位陛下跟前的權臣都有意見，這事又能順利嗎？

當真到宣詔這日，當安廣德當著群臣百的面，將藏有詔書的匣由宣令使從書閣被取回，核對封箋沒有破損後，丁泰打開，聲若洪鐘地念出“立皇太孫詔曰”時，滿朝文武恍然大悟了，施桁卻憤怒了。

這簡直是謀反！是篡逆！

當初冊立冀王殿下為太子——不，是“儲貳”的詔書，是由他親筆起草，親眼見陛下謄抄兩份，使用深淺不同的黃紙，分兩層包封，正面、背面分別兩親筆簽名，加封條，蓋皇帝印封匣的，怎可能……怎可能其容竟了立皇長孫為皇太孫呢！？

如今朝無主，正是丁泰與汪玉兩人流押班知印，中書大半皆是他們的人，僞造詔書推舉皇長孫趙承輔繼任儲君簡直易如反掌。

施桁憤慨得五髒六腑都在燃燒，恨不能立即跳出來指著丁泰的鼻子罵：“你這個逆賊！你矯詔篡逆，我朝綱，禍我國法，該當何罪！？”

可是百在丁泰和汪玉帶領下，山呼海嘯地跪了下去，叩首高呼吾皇萬歲、擁護太孫監國之時，他發現自己竟是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朝堂上，無一人與他一樣質疑這份詔書的真實。

他只好也跪下去，跪著的時候，許是地上的堅和現實的冰冷讓他清醒過來，即便這詔是被丁泰竄改了的又怎樣，他此刻跳出來質疑還有何用？詔書是真是假無關要，要的是丁泰和汪玉這樣的人有能力讓它變真的！

越想，他越竟然有些懷疑起自己來。當日裏，陛下的確也提過立太孫這一想法，是因被他駁斥，陛下才擱置不談。難道說與他討論以後不久，陛下便又改了主意，另寫了一份冊封皇太孫的詔書嗎？

施桁越發地糊塗了，陛下聖意究竟幾何、究竟在誰，已經無人能夠得知，但他卻被迫看清了眼下的局勢。

陛下一倒，群臣無首，百不過是需要有個人來繼續維持現狀而已。反正都是他們趙家的人，是叔叔還是侄子有何要，誰當皇帝對他們來說又有何區別？真相幾何還有人在意麽？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誰掌握了大權，誰便說了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