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去休息吧。”老板娘道，“我來看著。”

李太太也確實有些疲憊，回房后喝了幾口熱茶，頭一挨著枕頭就沉沉睡去。

等再度恢復意識時，聽到了窗外的鳥。

時間尚早，天才剛剛放亮。門外傳來的響。

細碎的腳步聲，有人低了嗓子說話。

李太太翻下床，裹著披肩走出了房門。

走廊里燈昏暗，就見老板和一個跑堂的正小心翼翼地把一裹著白布的尸從一間房間里抬出來。老板娘站在一旁。

那正是宋小姐的房間！

李太太頭皮發麻，快步走過去。

“是宋小姐？”聲音發，“怎麼回事？”

老板娘苦著臉道：“一睡就沒醒過來。我起夜時發覺不對勁，一，人都有點涼了……”

李太太震驚，眼睜睜看著宋小姐的被抬走。

“你們要把送去哪里？”

“鎮上的義莊。”老板娘道，“這天太熱了，等警局開了證明，就得盡快下葬了。”

李太太低聲道：“之前曾托我給辦后事。”

老板娘下意識松了一口氣，又忙出一個笑。

“李太太，您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只管說就是。”

李太太著那被抬走的，也不長長嘆了一聲。

宋小姐想必家境優渥，又還年輕。可疾病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老，貴賤，都逃不它的掌控。

鐵路直到三日后才重新通車。

大熱天，尸不好保存。李太太做主將火化了，帶著骨灰去上海。

也直到那個時候，才知道宋小姐名宋綺年。

綺麗年華。

宋小姐的人生也確實永遠停留在了最好的年華中。

數日后，李太太抵達了上海，帶著宋小姐的行李和骨灰盒，前去宋家報喪。

這時候的李太太已不再是個中年婦人。

恢復了符合年齡的裝束，穿著亞麻旗袍，盤著頭發，面孔秀麗，充滿朝氣。

黃包車走到宋家所在的巷子口便進不去了。

里面搭著白事棚子，把路占了大半。不僅如此，正有人在鬧事。

一個老頭帶著數名男子堵在宋家門口，其中一個中年男子嗓門最大，正在撒潑。

“什麼小姐？宋家興全家都死在河里了。宋家這一房絕了戶，按照族規，家產就該收歸族里。你們這些刁奴不知道從哪里搞出來一個小姐，不過是想侵吞主人家的家產！我可警告你們，趕把宋家的房契、存折都出來，然后給我滾。不然，鬧到巡捕房那里，你們統統都要吃司！”

一群披麻戴孝的奴仆面面相覷，出懼意。

只有一個瘦的中年婦人不怕，沖上前朝著那男子唾了一口。

“我呸！我家小姐在上海養到十歲就去了香港，出事的時候人都還在外頭呢，活得好好的。你們想吃絕戶，就不認有這個人？想得！我們綺年正從香港趕過來，等到了……”

“你三天前就這麼說了，人呢？”男子道，“親爹娘就要出殯了，還不回來。如此不孝，不配為我們宋家的人！三叔，您這就寫一封家書回去，將這個丫頭從族里逐出去……”

“見過吃絕戶的，沒見過吃相這麼難看的！活一群死鬼！亡人還沒土，就在靈堂上爭搶家產，生怕晚上沒有鬼來敲門？”

隨著一道清朗的叱喝，一個郎自人群中走出來。英姿颯爽，俊臉含怒。

“綺年！”

那婦人一聲大呼，撲了上去。

“你回來啦！你可終于回來啦！”

郎一愣，正想解釋，婦人抱著的就嚎啕大哭。

“你再不回來，你爹留給你的家產就要被這些豺狼給搶了！他們還要把咱們這些老人家都給趕走。大伙兒都給你爹做了一輩子的工，臨到頭，還得著手腳被趕到大街上，這還讓不讓人活呀……”

郎的幾次翕，終于地抿上了。

拍了拍婦人的背。

“放心，柳姨。我既然回來了，就不會讓你們欺負。”

……

柳姨抱著一籃子從天臺收下來的服回到了公寓里，一走進臥室，就被蹲在地上的宋綺年嚇了一跳。

“哎喲，你要我的命喲！回來了怎麼也不吱一聲？我還以為家里進賊了！”

宋綺年訕笑，把一堆文件和照片裝回文件袋里。

“你翻這些東西做什麼？”柳姨一邊疊服，一邊問。

宋綺年敷衍：“找私章，隨手翻出來了。”

“怎麼啦？”柳姨看出宋綺年心不對勁，“巡捕房的人為難你了？”

“沒有。”宋綺年道，“我就是想起爹娘去世那時候的事。”

提起那段經歷，柳姨還心有余悸。

“幸好你回來得及時。不然我還真攔不住你那些叔伯。”

宋綺年道：“其實，當時家里除了房子和那個鋪子，也沒有多余的錢了。搞不懂三叔公他們怎麼糾纏不休。”

“蚊子也是。”柳姨道，“房子和鋪子再不值錢，也能賣個千把塊。還是你聰明，做了一堆假欠條，又找了一堆混混冒充債主來催債，這才把那群老不死的給嚇走了。唉，可是這個家到你手里時，就是個空架子。你這兩年辛苦攢家業，還拖著我這個老東西，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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