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兩息工夫,蘇嫻想到了一種可能。
在船上被認為是個婢,而這個水匪居然願意跳進水中救。為的什麽?鐵定不是因為好心,也不是為了讓拿錢酬謝。
那麽就只剩一種可能——圖的姿。
畢竟在東京城是出了名的好樣貌,而且此前兩人視線相撞過,他看過的臉。
蘇嫻越想越篤定,心頭那才散去的恐懼又一點點地冒出來。
荒郊野外,深更半夜,孤男寡......
他適才說什麽明日府來人接,蘇嫻一個字都不信。
說不準是這人哄騙,就為了讓放下心防呢。
思及此,蘇嫻的心砰砰跳起來,又怕又張。可清楚自己不能慌也不能,既然他有所圖,那就還有機會。何不利用他這點心思好生斡旋?說不準能逃出去。
打定主意,蘇嫻輕手輕腳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來。
盡揀好話說:“你手真好,沒想到游水也那麽利索。”
祁淵忙活烤,沒理。
默了默,蘇嫻又道:“多謝壯士救我,小子無以為報,日後......”
祁淵擡眼:“日後什麽?”
蘇嫻心頭一,強自鎮定地演:“壯士救了我,我這條命便是你的,日後為您做牛做馬也甘願。”
“不必。”祁淵低頭,將火上烤得焦黃的翻了個面。
“可你平白無故救我,難道......”蘇嫻小心翼翼試探:“就沒點要求嗎?”
見他良久也沒回話,蘇嫻心中沒底。
想了想,掏出帕子捂臉,低低哭起來:“我雖是個婢,可也是清白人家的婢,視貞潔如命。若今晚與壯士不明不白的,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佯裝哭泣,希這個水匪有點人。至今晚別對手,待過了明天,定會擇機會逃出去。
邊哭邊暗暗打量,見對面的男人沉默了會,然後手在懷裏掏了掏,最後掏出件東西遞過來。
線昏暗,蘇嫻沒看清圖案,只知道是一塊玉。
聽見他說:“你若擔心清白,且拿著這塊玉佩,我必定對你負責。”
蘇嫻愣了愣,暗暗松口氣。
還好,這是個講道理的水匪。
就怕他今晚來,于是故作歡喜道:“我知道的,你人這麽好,能跟著你是我的福氣。”
“只是........”自怨自艾:“可我區區婢之,配壯士只怕唐突了你。若壯士不嫌棄,可否等我回府後跟主子贖回契再說?”
祁淵可有可無點頭。
他祁家家大業大,收留個婢只是件小事。當然,若這婢認定要跟著他......
也不是不可。
過了會,烤,祁淵分了一半給蘇嫻。
盡管蘇嫻很,但斷不能食用水匪的東西。還想著明日怎麽,待後如何去尋母親。
而且,一旦,必定要報將這人抓起來。
他畢竟是水匪,這些人專幹傷天害理的事,不能讓他逍遙法外。
幾番心事重重加在一起,蘇嫻一點胃口也沒有。將還回去:“多謝,還是你吃吧,我不。”
祁淵不強求,接過來,自己吃了。
外頭大雨仍然在下,嘩啦啦地砸得地面發響,茅草屋倒是因燃了堆火而顯得安靜暖和。
蘇嫻繃神經戒備了半宿,又又困,最後在火堆的溫暖下漸漸熬不住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蘇嫻著窗外的天茫然了會,倏地扭頭四顧。沒見著那人的影,趕忙起。
走到門邊又細聽了會,仍舊沒有任何靜。
張得心口撲通撲通跳,很清楚,此刻是逃走的最佳時機。
是以,蘇嫻拉開門,頭也不回地狂奔。
也不知奔了多久,遇見兵時,心中大喜,忙朝那些兵跑去。
柴火熊熊,啪地炸開個火星子,拉回了蘇嫻的思緒。
回想起當初的事,竟是覺得愧。
彼時年紀小卻故作聰明,居然好人歹人都分不清。不過也難怪,誰祁淵沒解釋他的份呢?乍然跟個水匪待一晚,任誰都有些擔憂的。
低笑出聲。
祁淵擡眼:“笑什麽?”
“沒。”蘇嫻搖頭。
祁淵當然清楚在笑什麽,卻并未揭穿。
只是想到後來回東京城後,居然立馬定親,全然將那夜在草屋裏的話忘得幹淨,他頓時有種被欺騙利用的憤怒。
騙他是婢就算了,居然還騙他......一副慕他、生怕他丟下不管的樣子,是怎麽演出來的?
“蘇嫻。”祁淵突然喊,些許氣惱。
蘇嫻正側烘後背的裳,聞言“嗯”了聲。
祁淵默了默:“沒什麽,兔烤好了,你可要吃?”
蘇嫻猶豫了下,點頭。
兩人吃完後,各自烘服,正將服烘幹時,侍衛們尋過來了。
再回到池州客棧時,丹砂紅著眼站在門口抹淚。
見蘇嫻下馬車,跑過來跪下:“小姐,你終于回來了。還好你還活著,不然......不然奴婢也不活了。”
“說的什麽話。”蘇嫻將扶起:“別犯傻了,快去給我準備熱水,我今日很累。”
“嗯。”丹砂起,抹著眼淚又跑進門。
蘇嫻扶著馬車站定,看向祁淵那邊。
祁淵正在吩咐侍衛事,過了會,他走過來。
“今晚你好生歇息,回東京城的事不急。眼下池州不太平,不宜上路。”
“嗯。”蘇嫻點頭。
等了會,見他沒有其他囑咐的,蘇嫻開口:“今日多謝你,那我......先回去歇息了,你也早點歇息。”
祁淵著,沒說好,也沒說其他。
蘇嫻被他看得不大自在,畢竟門口還有很多人。飛快福了福,轉一瘸一拐進門。
一夜好夢,次日醒來,蘇嫻聽說客棧周圍都是軍,把客棧掌櫃都嚇得大跳。
丹砂正在擺早膳,說:“祁大人怕小姐再出事,派了許多軍來守著,進門的人挨個盤查,看得死。”
蘇嫻坐在妝臺前梳頭發,聽了這話,不臉頰發燙。
他這麽做,豈不是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過了會,起走到窗邊看了看,果真見樓下都是把守的軍。
“這樣不是辦法,”蘇嫻說:“客棧是做生意的地方,軍在這耽誤旁人做生意不說,還......”
的份豈敢要軍守護,祁淵這麽做簡直是赤\\\\\\\\地徇私枉法,若消息傳到東京城,他恐怕得被參一本。
忖了忖,吩咐:“你一會去打聽打聽,看祁大人在何。若是他得閑......”
“小姐不知?”丹砂詫異。
“知道什麽?”
“祁大人病了,”丹砂說:“聽說昨夜回來的路上就已經病了。”
蘇嫻一怔,昨夜回來的路上就病了嗎?可與他同乘馬車卻并沒發覺。
“病得可嚴重?”
“據說夜裏起了高熱,也不知這會兒退了沒。”
蘇嫻給自己挽了個簡單的發髻,緩緩走到桌邊坐下。
這頓早膳用得心不在焉,早膳後,按大夫叮囑以藥敷腳踝,然後取賬冊來看。
只是,往日慣常做的事,今日怎麽也難以專心。
過了會,合上賬冊,吩咐道:“丹砂,備馬車,我們去府衙。”
祁淵病了,想去看看。
府衙後院的舍裏,祁淵靠在床頭,他左手邊放著一沓厚厚的口供筆錄,皆是這兩日審問遼國探子記錄的。
池州出現遼國探子,想必整個燕山府也有,不知其他地方是否發現此事。
他看了會口供筆錄,想了想,打算起給陸安荀寫信。
“祁大人要做什麽?”大夫正在門口給他煎藥,聽見靜,蹙眉轉頭。
祁淵:“我寫封信。”
大夫是個年過六十的老頭,醫高明但脾氣不好。因祁淵傷生病,被楊知府連夜把人請來此照看,還在旁邊安排了間廂房以備不時之需。
他還從未見過這般不惜命的病患,也最討厭這種不聽大夫話的病患。
大夫起走進去:“我勸祁大人還是躺著為好,祁大人子本就有傷,雨水腐,還裂開那麽大個口子。若是再不聽勸,傷口染,你這高熱恐怕難退。”
“好,多謝。”祁淵人已經坐在了桌邊,完全一副老實聽勸但并不悔改的架勢。
他兀自從屜裏拿出信紙,提筆寫字,然而下一刻有人把他手上的筆奪了去。
祁淵擡眼,當看清來人時,他愣了瞬。
“你......怎麽來了?”
蘇嫻將筆放回筆架:“聽說你病了,我來看看。”
祁淵坐直,沒說話。
大夫見有人能拿住祁淵,立馬對蘇嫻倒豆子似的叨念:“夫人來得及時,快勸勸他,興許你的話他會聽。”
“這人......”大夫出門邊搖頭嫌棄:“子實在不討喜。”
蘇嫻聽他稱“夫人”有些不自在,但轉念一想,自己梳著婦人發髻,或許這位大夫只是隨口稱呼,若刻意解釋反而有蓋彌彰之嫌。
索沒應聲。
只著祁淵。
祁淵也著。
他眼裏含著些愉悅的笑。
“你怎麽還笑得出來?”
蘇嫻瞥了眼他手臂上的傷,想起昨日他傷口淋雨,又抱著走了許久,恐怕傷口就是那時裂開的。
“疼不疼?”問。
祁淵毫不在意:“已經好了。”
外頭的老大夫翻白眼,拆臺道:“老夫早上才上藥,愣大一個傷口跟魚肚子似的。”
祁淵:“......”
蘇嫻低笑出聲。
這一笑,令祁淵看得有些呆。
今日的裝扮樸實無華,一淡紫領長,發髻松松挽起,除了一支白玉簪子再無其他裝飾。
臉上也沒半點妝容,黛眉清而淺若遠山寒霧,微垂睫的樣子溫人。
蘇嫻被他看得不自在,轉過緩慢往椅子邊走:“我聽說你夜裏起了高熱,現在好點了嗎?”
“嗯。”
祁淵也起,在對面坐下來。
“我過來......其實是有事想跟你說。”蘇嫻道。
“什麽事?”
“你派那麽多軍在客棧守著,于理不合。”
“哪裏于理不合?”
“他們是軍,我的份不合適。”
“這是我的命令,與你的份無關。”
“可別人會說你徇私枉法。”
“我不在意。”
蘇嫻被他這句“不在意”弄得更加不自在了,坐如針氈。
這人......如今是不打算遮掩了嗎?
祁淵仍舊盯著看。分明臊卻故作鎮定,令他好笑。
他問:“你只是來說事嗎?”
“什麽?”
“難道不是聽說我病了,所以來看我的?”
“不是。”蘇嫻堅定否認:“我是來說事的。”
“哦。”祁淵眼裏閃過一笑意。
蘇嫻到自己莫名其妙落了下風,仿佛說什麽話都被祁淵拿掌控。
這覺很不好,令局促,無措,窘。
慣來做什麽事都是游刃有餘,唯獨在祁淵的面前......
靜默片刻,打算告辭。然而才站起,就見祁淵也起朝走來。
倏地,心跳加快。
“做、做什麽?”
祁淵走近:“你為何要對我這麽好?你分明知道我喜歡你。”
頓時,蘇嫻整個像丟進沸水似的,滾燙。
“為何?”祁淵問。
“嗯咳——”這時外頭有人咳了咳,然後哐當一聲,老大夫丟下火鉗跑了。
這聲靜像是一把利刃,撕破了蘇嫻努力假裝的鎮定。
臉紅如霞,像個竇初開的,低頭不敢看祁淵的眼睛。
“我......我只是人之常的關切。”說:“你救了我,還為我傷,于于理我都啊.......”
話未說完,就被祁淵拉進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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