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萬裏囫圇又不耐地說了句：“你也知道他就那樣子了。”

他不願說出口的是，這孩子終有一天會比這裏所有人都早早離去。在他上投金錢，無所謂，投，就算了吧。上了年紀，誰都只想順應天命，讓黑發人送白發人。如果，向天能借給這孩子八十年壽命……

其實這孩子很棒。

“哪樣子呀？是，他看著沒你那長孫那麽大氣、朝氣蓬，但你這樣對他不聞不問，想想他有多難過。”何耀祖回想起春節後的第二次見面，那時唐曄大病初愈，尚顯虛弱，看出自己的來意後卻是強撐氣勢，不願落了下乘，郁的外表下自有他的堅韌不屈。

“只要他出龍之城、換回晚星的清白和榮譽，我會好好待他的。”唐萬裏把玩著自己手中盛著綠茶的白瓷杯子。

何耀祖回想起兩個星期前，何粵在前往M國的前夜，對他說的那番話：“這孩子的價值，不僅在于他的虹數據與唐晚星相似、因而他憑自己就能破解剩餘的鑰片斷。更重要的是，對于大多數人而言，人工智能發展至今，其黑盒特征愈發顯著。我們大多只能通過所使用的算法來推測神經網絡等運作的原理，但這孩子卻與衆不同。他的思維兼人類與計算機的特，這使得他能輕易理解複雜的神經網絡代碼。對他來說，神經網絡等如同明盒一般，簡單易讀、易查錯、易修複。因此，我建議盡快將這孩子送科研院，由其帶領團隊提升我們的人工智能技水平。”

何耀祖嘆了口氣說道：“你這麽說，就違背了我們家一直倡導的人文關懷理念了。這孩子難道不知道自己有這個能力嗎？但他想做、喜歡去做嗎？他是被選擇的，但這不是他自己的選擇。”

何粵說：“叔，還有一件事，你有沒深思過這孩子與唐晚星的關系。如果他是唐晚星與卡佳的孩子，那他應該是哪一年出生的？我記得我們科研院最後一次獲知當時隸屬防務部的唐晚星的消息，是在01年秋，這個孩子01年冬出生，那就是當時救那孩時，那孩應該已快要臨盆？所以唐晚星才要拼死救？但是以他們倆當時的年齡，以及那孩重新在國家出現的時間，總覺得有點蹊蹺……”

這個問題，其實也是何耀祖本來今天想旁敲側擊向唐萬裏問清當年是從哪個人手裏領回的唐曄。但是現在看老友的神態，竟然像連提也不願意再去提這個孩子。

他嘆口氣，以後有機會再問吧。

當夜，從家裏跑出來時，唐曄害怕得全發抖，但他心裏只有一個信念，跑，跑，快跑。哥哥好可怕，他要對我做什麽？

從萬裏書院出來後、沿著河湧扶著欄桿跑著，轉東湖路，一路向著江邊見到海印橋，在行人階梯上了橋。經過海印橋時，月亮正好在雲層裏，珠江水漆黑如墨，像隨時要出黑的大手把他卷進去，但他只能堅持。早已跑不，心跳如擂鼓，但沒事，我可以！

他沿階梯下了橋。

記得何嘉南對自己說過，沿著江邊一直騎車，就能見到大學北門的漢白玉牌坊。他照做了。但為何，江這麽長，路這麽遠？

跌跌撞撞、連走帶跑了不知多久，他終于看到那個漢白玉牌坊。

他的一，再也支持不住自己。

抖抖索索地從口袋出手機，再抖抖索索地給何嘉南發了微信。

這麽一個半夜裏，他肯定在睡夢中。

沒事，我可以在這裏等他，直到他披著晨來接我。

不知今晚第一次去搖滾live house看唐天的演出太過興，又或是否心電應，平時夜晚一躺上床就睡著的何嘉南，卻輾轉難眠。他出手機想著幹脆打局游戲。

正在這時，手機響起提示音。

何西陪著兒子趕到大學北門牌坊下面時，他們差點沒留意到坐在階梯上，蜷小小一團的唐曄。

何嘉南不由得沖上臺階，抱住他。

年見到好友，抑制了不知多久的不安與恐懼，終于隨著淚水傾瀉而下，如同幽暗的天空被撕裂了一角，大雨滂沱。

兩父子合力把漸漸止住哭聲但已全力的唐曄半扶半抱帶回了家。進了門，坐在沙發上喝了整杯水，總算緩過來不，他真摯地對何爸何媽道了謝意和歉意。

何嘉南找出了自己最新淨的服在洗澡間掛好，才拉著唐曄的手臂進去，還問，“還有什麽要幫忙的？”

唐曄微笑著反問：“難道你要幫我洗？”

何嘉南輕敲他的額頭，“會說笑了，看來好了。”在外面為唐曄關好浴室的門，又在外面徘徊了好一會兒。

直到媽媽問，“你在幹什麽？”

“等他洗澡。”

“人家難道連洗澡都不會，要你陪？！”媽媽疑道。

何嘉南支支吾吾了半晌，憋出一句，“出了一汗，我就等著想再洗個澡……”

羊城的四月中，天氣漸悶。

“那你來我們房裏的浴室洗，早點洗完快睡了。”

“哦！”擔心唐曄洗完卻沒人陪伴，何嘉南拿了巾服進了主臥飛快地再把自己沖了一遍，又馬上跑到起居室找人。咦，人在哪？

只聽見爸爸何西的書房裏傳來說話的聲音。

剛才何西想起兩三星期前，堂兄何粵來羊城時，幾人曾見過一面，一聊起，才發現大家都知曉這個名唐曄的年。何粵贊揚了這年的非凡才華，提及了他們正在進行的人工智能服務接事宜，并嘆這孩子經歷的不易，也特地讓何西給予關照。

今晚見他傷心至此，“怕是接工作不太順利？”剛才他洗完澡出來時，何西關切地問了句。

但這年搖搖頭，看似已經并不再強求那個智能靈。

他用何西的電腦展示了一種全新的算法，并不是自己或智能主去獲得目標，而是特定信息或目標在算法的導下自達。

何西理解了好一會兒，才問他：“那得多強大的件去支持啊？”

年天才微笑著回答：“現在大多數服務都沒有滿負荷運轉，我突破了這些服務的界限，悄悄把他們連一片。當我于這個空間時，就像站在一個一無際的曠野裏，吹過的風、灑下的雨、土地上的震與海浪的咆哮，數據如同自然之力在與我對話。我知著它們的節奏，理解著它們的語言，仿佛我就是這個數字世界的一部分，與天地萬共著生命的韻律。這個空間，我給它取了個名字，wasteland。”

何嘉南走進來時，看見唐曄頭上還掛著的巾。他一邊盡量不打斷他們正在聊的話題，一邊很順手地幫唐曄用巾吸著發間的水，又跑到浴室把吹風機拿過來，輕地幫他吹幹。

他和我爸爸相得很好，這讓何嘉南倍寬心，又覺得理應如此。

說話間隙，唐曄擡頭甜甜地笑著，謝過好友。

唐曄走進客房，何嘉南也隨他一起進去，指著剛鋪好的床，“睡吧，剛換過幹淨的。”

唐曄激地笑笑，躺進床裏。

何嘉南拉過一張凳子坐在床頭看著他。

“你還不回去睡？不困嗎？”

“困，但我怕你睡不著，先陪陪你。”

兩人又聊了幾句，唐曄見他呵欠連連，說，“你去睡吧。”

何嘉南了把臉，“我還想再陪你一會。”

“那你也躺著。”唐曄往大床裏側挪了挪，輕拍著邊的空位。

“好。”何嘉南也躺了上去。

面對面側臥著，反而兩人無話，卻互相聽到對方的心跳，怦然作響。

不知是否今晚月萎靡，讓一切如此順其自然。

“你的眼睛真好看，”何嘉南輕聲說，“好像大海，浮在海面上，好舒服……”就像夢話一般，說著說著，他閉上眼睛。

唐曄注視著何嘉南，麥皮在暗夜中顯得黝黑，他健而強壯，輕抿，顯得薄而有力。讓自己心生向往。

原來，不是因為男生不可以，而是因為只有這個男生可以。

當今晚突然察覺自己的心意以後，還能無所畏懼嗎？

唐曄既憂心，又甜。

清晨，何嘉南在自家客房的大床上醒來。

唐曄在自己邊沉睡，帶著笑意。

漂亮的小孩，聰明的小孩，親的小孩……

他又想起以前同學們給他們起的cp名。

荷塘月。

以前自己尚能一笑置之的調侃，竟然有一天，預言真了。

你的名字，和我姓氏。

何媽媽黃鶯做好早餐，敲了敲兒子的房門，無人回應。突然有所應似的，輕輕旋開了兒子的房門悄悄瞄了一眼。沒有人。

又以非常輕的作，像當小似的，把自己家的客房門旋開了一條，地瞄了一眼不太大的房間的地板上，兩雙拖鞋。

蹬蹬蹬地跑下樓，帶著激地小聲告訴何西，兒子不在房、卻與男同學同睡客房這件事。

何西說，“其實兒子大了，你這樣貿然開他房門就不太好。”

“不看我怎麽知道！”

“那你現在知道了，領導您怎麽打算？”

“我不想怎樣！而是，他們才半大的孩子……我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種心！我沒有心理準備！……而且，他不是一直很喜歡小維麽，怎麽那麽突然……”

何西笑著擁抱了太太一下：“你呀！冷靜一下！給你個鏡頭就能腦補出一場電影！”

“喂……在我這……嗯，行。”何嘉南已經盡量低了接電話的聲音，但還是把唐曄吵醒了。

何嘉南專注地看著他，長長的睫如同細致的扇面，輕地覆蓋在閉的眼瞼上，形一道優雅的弧線，隨著這蝴蝶翅膀的輕，那雙閉的眼睛開始緩緩張開，如同晨曦中的花朵，隨著的照，慢慢綻放。他眼中的芒逐漸聚焦，從朦朧到清晰，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變得鮮活起來。

“早！把你吵醒了？”何嘉南溫地對他說。

在何嘉南的邊醒過來，唐曄覺得前所未有的力充沛。“早！”

真開心！

沒想到有天自己也會詞窮。

“都是何柏文！一早打電話來擾。……他說昨晚你們兩兄弟吵架了，是嗎？”對面的男生問道，他薄而有力的一張一合，十分好看，聲音裏出強健的活力，卻也不失溫與關懷。

昨夜。吵……不算吧。接Nuit累了一天一夜，被大姐罵了、打了。深夜回到家，被哥哥痛罵了一頓、狠狠趕出家門。他沒有自己的空間可以躲藏。

何嘉南看著他的眼神灰敗下去，便用自己的額頭著他的額頭：“抱歉，不想說可以不說，我陪著你。”

“嗯。”

“雖然我很心疼你這麽難過，但我很開心，你難過時會來找我。”

“嗯——。”

兩人的額頭已經頂在一起。

對于主擁抱另一個人，唐曄非常生疏，甚至作都有點僵，但并不妨礙他在那一瞬間，用笨拙的作大膽地表達了自己想靠近何嘉南的願。

直到何媽媽敲了門，兩人嚇了一跳，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兩人幾乎午飯時間才起了床，洗漱完來到飯桌前，唐曄再次禮貌地向何家父母道謝。

何西與昨晚態度相仿，但何媽媽態度卻冷冷淡淡。

吃飯時，兩父子盡量地想讓氣氛熱烈起來，但看起來卻不是十分功。

飯後，兩個男孩回到房間，剛玩了一會兒電腦游戲，何媽媽就進來讓他們做作業，剛做了一會兒作業，何媽媽就進來送牛、送水果。

“媽，您出去吧，我們自己呆一會兒。”看到唐曄飯後幾乎一聲不吭，何嘉南忍不住對媽媽說道。

黃鶯反而一屁坐了下來，擺出想和他們聊聊的架勢。

何西經過兒子房門，一看這架勢，心說不好，連忙說，“南南，難得周日下午，休息下，和朋友出去打打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