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僵地轉目，旋即又低下頭看了看雙手。

沒錯，是他的手啊……

半晌，回過神來，抬起頭，卻只見底下一只尖腮滿面，無四尺面容瘦的家伙縱跳起，竄到眾弟子前拐呀拐地來回走了幾遍。

登時似乎被喚醒了記憶般。

“師父！師父！”

“弟子志心朝禮！志心朝禮！”

“弟子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人氏！”

“北子飄洋過海，登界游方，有十數個年頭，方才訪到此。”

“我無，人若罵我，我也不惱，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個禮就罷了，一生無。”

“我也無父母。”

“只記花果山上有一塊仙石，其年石破，我便生也！”

尖銳跳的聲音仍似在他耳邊回響。

不由口而出：“孫悟空！”

“好！好！好！今日方知姓名！好！好！好！自今就做孫悟空也！”

那猴頭卻是喜得連翻了幾個跟斗，拜倒在地，朝他叩頭。

“多謝師父！多謝師父！”

江舟：“……”

搞什麼？

角驗嗎？

只是那一聲口而出，便已經是他自此間，唯一的一句是他真正自己說的話。

這一聲之后，那種不由己又再次出現。

即命眾弟子引這猴頭出門，教他府之中種種應對之法，進退禮節，安排寢居，這些事，他在驗猴子視角的時候已經經歷過一次。

倒沒什麼出奇。

倒是如今的視角十分新奇。

只是這老祖每日只是靜室打坐，除卻猴子初來時，之后的時間都一不。

偏偏江舟也只是得了個視角，并不是變了老祖。

也不知他在定中參的什麼道，悟的什麼法。

反倒被限制得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終日枯坐。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舟發現“自己”終于了。

卻也只是拂塵一擺，便又出現在瑤臺之上。

掃視臺下，眾仙滿坐。

猴子亦在其中，抓耳撓腮，滿臉喜不自勝，急不可耐。

江舟還沒來得及細想，又不由自主開始張合。

這是祖師講大道了。

這一開口，了不得。

與之前坐在下面的全然不同。

書中文字，竟已經道盡其中真意：

妙演三乘教，微萬法全。

慢搖塵尾噴珠玉，響振雷霆九天。

說一會道，講一會禪，三家配合本如然。

開明一字皈誠理，指引無生了玄……

江舟只“自己”口齒一開一合間，一字一句里，盡是無上妙道。

在下面聽時，只是沉迷，卻多有不解。

如今卻是字字句句，皆明其旨，悉其理，仿佛他早已經知曉，并與自己所學融匯貫通。

只這片刻間，竟已勝卻他此前一路苦修。

講得一日道，江舟的道行便仿佛飛漲十年。

只在一片天花墜，地涌金蓮中，恍恍惚惚，不知多久，江舟才猛然驚覺“自己”停了下來。

拂塵一擺，又自瑤臺上消失，回到了靜室之中，繼續枯坐……

“唉……”

江舟發出一聲長嘆。

出自他口，是他在嘆惜，卻似乎也是老祖在嘆。

也不知道在嘆什麼……

剛剛會到視角轉換的好，江舟也沒有多想。

他現在只期待祖師再一次講道。

就這麼再來幾次，江舟敢肯定，等他這次神游復歸，恐怕道行就要暴漲。

一舉破人丹境是無疑的，恐怕還遠遠不止。

不過他已經以猴子的視角經歷過一次，知道祖師講道，并不是那麼容易等到了。

最快也要待數年之后。

這無疑是一種折磨。

作為猴子時，雖說要干不活，卻可以漫山遍里地撒野。

可此時他卻只能困守靜室，也不得，就連想定參修似乎也做不到。

這個時候，他就像一個凡人，哪怕是早已通曉無數神通妙法，可若是他一念去想，這些東西就像是變了一座座大山。

他這凡人的念頭，本難以搬一一毫。

比坐牢都要痛苦。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江舟只覺得自己快瘋了。

這些日子，他嘗試著以凡人之力“搬山”，搬不，就一點一點挖，一顆石頭一顆石頭地搬。

從煩躁，到瘋狂，到麻木，再到瘋狂，如此重復循還。

終于，他再次出現瑤臺之上……

就這樣，他又以祖師的視角，重新經歷了一遍。

靜坐，講道，傳法，解……

煩躁，瘋狂，麻木，瘋狂……

山中不知年月。

那一天，終于到來。

江舟站在山門外，猴子叩拜痛哭。

卻只換來“江舟”轉，留給他一個冷漠絕然的背影。

一切都沒有改變。

將那猴頭趕出方寸山后，江舟又發現“自己”竟又將山中眾多門人弟子也都盡數遣散。

“他”始終立在山門外，長長的石階之上，看著最后一個弟子拜別而去。

發出了一聲長嘆。

拂塵一擺，煙霞云霧裊裊合攏，將偌大的方寸山蔽了去。

“他”轉走回府。

“呀……”

“轟！”

隨著一陣悠長絕然的響，門閉。

“呼——！”

江舟長出一口氣。

下一刻，陡然一驚。

他竟于此時恢復了自主！

猛地抬頭。

卻見府之中，“兩世”所見種種，瓊樓朱閣，仙宮玉闕，石臺幽窟……

眼所見的一切，都在一瞬間仿佛經歷了千萬年的時。

霎那間便蒙上厚厚的塵埃。

皆有蛛網纏結，蟲蟻出沒。

一蒼涼幽凄之，充斥其間。

江舟怔怔呆立。

半晌，穿過層層殘垣，走在凌積塵的道上。

死寂之中，仿佛還能聽到往日眾弟子門人的論道之聲，看到他們戲玩的影子。

一哀傷不知不覺地涌上心頭。

回過神來，江舟發現自己已經來到往日祖師講道的天中。

緩步走進，一個個團已經空置。

他一走過，微風流，一個頓時化為飛灰。

中本有一片蓮池，此時也早已干涸，中只有厚厚的塵埃。

盡頭，那座如玉般潔凈澄明的瑤臺，此時也是塵埃滿布，蛛纏結。

江舟緩緩坐了上去，神呆怔。

此時，他有點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猴子，是祖師，還是江舟？

可不論是誰，他經歷的這兩段方寸時，卻不像是假的。

他心中的記憶、緒，也都真實不虛。

“滴㗳……”

一聲水滴輕響，打斷他的思緒，將他從恍惚中喚回神。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