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徐徐，卻一語驚了沈今鸞的心魄。

眼眸微微一虛，掩住目中的愕然，淡淡道：

“你竟然從一開始就認出了我。”

原來，顧昔所有古怪的反應早就有跡可循。

他對似是而非的回應，對份的反復試探，還有盤桓在紙人上若有若無的目……只為了等自己承認，出真實面目。

的每一步算計，在他眼里，都是昭然若揭的破綻。

可趙羨不是說，活人見鬼只有萬分之一的機緣，為什麼其他人都看不到，唯有顧昔偏偏能見的魂魄？

一時，惱怒，不甘，憤，諸多復雜的緒凝于心頭，冷哼道：

“顧大將軍既認出了我，卻故作視而不見，究竟是何居心？”

冷寂之中，看到一縷白茫茫的煙氣從他口中呼出。顧昔似是輕嘆了一聲，而后開口，聲音幽茫：

“臣原以為，是夜里發夢。”

他語調平常且冷靜，不見毫調笑之意，可沈今鸞聞言，反倒冷笑著再諷道：

“難道說，我常將軍的夢麼？”

顧昔沒有回答，只是向滿地霜雪，久久不語，眸暗沉如淵。

十年前，他的探子自京都回到北疆，報“皇后病重幽”，他以為又是算計他的詭伎倆，但仍是心念一，費盡心力送去了一枝春山桃。

后來，再收到那張白紙黑字的邸報已是死后三月，上書“皇后沈氏薨逝”六個大字，他還以為是在做夢。

只要夢醒了，仍然會活蹦跳地起來，再來和他斗一回。

后來，他花了整整十年，風霜刻骨，才清醒過來，自己原來一直是在自欺欺人。天底下哪有這般漫長又沉痛的夢。

以致于十年之后，親眼見到的魂魄，他仍以為是又了夢中。

十年生死，幻夢一場。

漫目紙錢猶如萎敗的花瓣在二人之間緩緩飄落，融深厚的積雪之中。

沈今鸞同他一道，著滿目積雪上的新，角一勾，忽然輕笑道：

“我若是真能你夢中，大概只會先屠盡你顧家人，再殺了你來泄憤。”

此語雖仍在談笑，可敘舊之意早已悄然過去。

顧昔回首，了一眼整片崖邊，一眾至親的尸死相慘烈。他手里握著的刀柄一一指向四周的跡，問道：

“人，全是你殺的？”

霜雪映照使得紙人一紅嫁泛著慘白的。沈今鸞斂了斂袖口，遮不去上目驚心的痕，不悅地蹙了蹙眉。

蒼白的笑容故意流出幾分俏麗，幾分譏諷：

“死在我手里的顧家人，還嗎？”

顧昔垂下的五指緩緩握拳。

自登上后位的那一年起，凡是當年在云州參戰的顧家人都被殺盡了，無論老，一個都沒有放過。

起初，是顧家的隴山軍中，將士接二連三地以各種古怪的罪名下了詔獄。等他查明，趕去地牢之時，只剩下最后一個“尸人”還未氣絕。

他猶然記得，那人本是他出了三服的遠房堂哥，在詔獄里一腥臭的跡未干，已完全沒了人樣，氣若游，仍是用盡最后的力氣告訴他：

“北疆軍覆滅，沈氏一門戰死，那沈氏早就將整個顧家視作仇敵。如今上了位，只要是當年去過云州的顧家人，就羅織罪名，不留一個活口。”

“九郎，你不能心慈手，你若不殺，就定會來殺你。”

最后，男人痛得軀扭麻繩一般，求他道：

“九郎，你給我個痛快罷……”

他閉了眼，一刀終結了那個“尸人”所有的痛楚。

鮮汩汩流過，他呆立地牢，凝視著腳下的河，直至干涸之后，凝心底一道揮之不去的疤痕。

自此開啟了他和為了家族相爭的年歲。

時隔多年，顧昔又凝視著同樣遍地的污，箭袖里的手攥了刀柄，青筋分明。

似是注意到他握刀柄的手，輕笑了一聲。

“怎麼，接下來，你還想為他們報仇麼？”

巧笑倩兮的神驟然變得冷無比，輕聲道：

“難道，顧大將軍還想再殺我一回嗎？”

“這一回，是再下毒殺我，還是用你手里的刀，一刀斃命？”

的魂魄不已，出了紙人的邊緣，俯下來，對著他低語道：

“可我都已經死了……死了呀……”

重復著“死”字，面上作出一委屈的笑意，低垂的甚至湊近了他額鬢的銀。

顧昔退開一步，與拉開距離，皺眉道：

“皇后娘娘，這是何意？”

“呵，”沈今鸞把頭偏去一側，“顧大將軍趁我病重失勢，買通了我的醫，在我每日必飲的湯藥之中下了毒。”

“就因我當年一念之仁，沒將你趕盡殺絕，最后竟死于你手……”

沒有說下去，只覺前劇烈地起伏，一怨氣直沖天靈，紙皮嘩啦直響。

顧昔面沉如水，青白，雙眸忽地抬起，直直向：

“娘娘以為，是我殺的你？”

“顧大將軍竟還會敢做不敢認麼？”沈今鸞搖了搖頭，哼道，“我真是看錯了你了。”

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他角牽了一下，臉竟比夜更為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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