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垂下雙眸，一縷白發在夜風中吹，他的聲音低沉渾厚，似是笑了一聲：

“當年是我咎由自取，又如何？”

說得倒是像他心甘愿彀似的。

沈顧兩黨相爭多年，一力苦苦支撐，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生前最是暢快淋漓之事，是在承平五年，以一局險勝，扳倒世家之首柱國大將軍顧昔，為父兄報仇，畢其功于一役。

事的起因，是后黨心腹暗地往各個世家塞侍姬妾作為眼線。

可唯獨柱國大將軍不近，不談風月，府上連侍都不見一個。

朝中一致認為，顧昔定是沒嘗過溫鄉的滋味，怕是連避火圖上的都未曾見過。

到了最后生死攸關的那一局，走投無路，被迫以己為餌，設計了顧昔，一步一步絕地反殺。

賭得很大，贏得猶為驚險。

而那一夜，也是顧昔算無策的一生之中，唯一的失算。

誰又能說，清心冷的顧大將軍不會迷醉在昔年的溫鄉中。

第32章 艷局

承平五年伊始, 后黨和世家相爭已有五載，水火不容，分毫不讓。

歲末, 永樂宮的階前廊下，琉璃宮燈剛被一盞一盞點上。

滿頭大汗的侍奔永樂宮的時候，沈今鸞正在對鏡卸下華妝。

那時候，還未病倒, 銅鏡里的子看起來面容明艷, 氣度雍華, 細細勾畫的角如帶鋒刃，掩著的疲態。

想必也是在那時, 日夜勞，殫竭慮，早已如同烹油燃盡, 烈火干燒, 令里虧空，無法轉圜。

心腹侍慌慌張張來報，世家底下的郭侍郎, 已搜集到手下貪墨的罪證, 涉及南征南燕的軍餉, 數額重大, 牽扯眾多。

郭侍郎已候在宮門外, 只等皇帝召見。世家門徒的史已連夜起草彈劾的折子，明日早朝便要伏闕上奏。

靜靜聽著，新涂上蔻丹的指甲了鬢角, 緩緩從發髻上卸下一支鑲金的白玉簪子。

手底下的人多了，總有手腳不干凈的, 畢竟在這宮里進出來往，打點消息，都需要銀錢。

然而，去年大魏軍三進南燕，幾乎耗空了國庫，元泓發了好大一通火。

在朝中暗結黨羽對抗世家的行徑，元泓本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這一回涉及軍餉，罪證確鑿，他恐不會輕輕放下。

世家得了這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或許會將的后黨連拔起。

宮里燒著地龍，熱烘烘的，的冷汗卻浸了額鬢。

一點一點地攥了簪子，問道：

“此刻，陛下可還在景明殿？”

侍回道：

“陛下午后一直在景明殿，與顧將軍和一眾朝臣商議南燕降臣事宜，還未得空召見郭侍郎。”

挲著玉簪上凹凸不平的紋路，又問：

“明日早朝，南燕降使臣該宮覲見了吧。”

“正是明日。”侍心焦地勸道，“皇后娘娘，不能再等了。若是讓郭侍郎了宮，在陛下面前告了狀……”

郭春江是出自潢川郭氏，百年來都是顧氏家臣，唯顧氏馬首是瞻。這筆貪墨的案子今日由郭春江首告，很難說不是顧昔的授意。

上月，的手下才翻出多年前顧辭山私自挪用軍餉的舊案，要元泓撤了顧辭山的尊謚，顧昔就反撲過來，費盡心機借此貪墨案扳倒，好再為他大哥正名。

中秋夜的毒酒一事之后，對他留有一線，未再下手，可他卻要對趕盡殺絕。

猩紅的指甲過掌中溫潤的白玉簪子，稍一用力，一把折斷了玉簪。

尖銳的碎玉劃破了白的手心，鮮紅的浸染了名貴的綢，宮中侍驚慌失措，跪倒一片。

而盯著掌心刺目的鮮，計上心來。

一點一點用錦帕去了掌紋里深陷的漬，著鏡中冷艷如霜的子，道：

“為本宮梳妝。”

……

顧昔從景明殿出來的時候，已了夜。

候在殿門口的小黃門抱著他的大氅，一路小跑，殷勤地要為他披上。

宮門即將下鑰，他在長長的宮道上疾步而行，一朱紫袍從玄黑的氅里出幾許，灌滿瑟瑟夜風。

這一宮燈猶為昏暗，宮墻影籠下，狹隘的小道如漫大霧。

一道屈著的人影從影中碎著步子走出來，手里舉著一盞宮燈，照亮這片方寸之地。

顧昔一眼認出那是皇后的琴音，他腳步一頓，而后漠然回避。

琴音卻攔住了他的去路，面焦急，福了福，低聲道：

“皇后娘娘在花園中遇險，不知將軍能否出手相助。”

外臣與皇后，于理于禮，都應避嫌。

聽聞中秋夜之后，那日在水邊的侍衛，全已不知所蹤。

顧昔回頭看一眼跟在后的小黃門，淡聲令道：

“去人。”

“不可。”琴音出聲阻攔，略帶幾分為難，低聲音道，“此事不宜聲張。唯有將軍是陛下近臣，更是皇后娘娘故舊，應是可信之人……”

語罷，琴音提起宮燈，指向垂拱門里頭幽深的花叢。

顧昔立在寒風中，抬眸去。

隔墻樹影婆娑，冬日松柏青翠依舊，一樹寒梅初綻，幽香微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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