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鸞一字字道：

“羌人不可信任，當年已有先例，教訓慘痛。那個邑都，當下視你為兄弟，愿意你不惜命送你去牙帳。一旦他們知道你的真實份，未必不會背刺你一刀，把你給北狄可汗邀功……”

藏在鋒利嘲諷之下的，是鮮淋漓的往事，亦含的憂慮。

“我與羌人之間，不必娘娘費心。”

顧昔頭也不抬，只是輕描淡寫地回道：

“你說的不錯，今朝故友，明日仇敵。”

“人與人之間的誼，本就向來脆弱得不堪一擊。”

沈今鸞向他，一時之間，不知他在說邑都，還是另有所指。

男人獨立山丘，雙手覆在后，背影疲憊又堅忍，皚皚霜雪覆蓋他泛著墨青的氅。

他的影，好像一座落滿雪花的孤冢。

……

翌日，沈今鸞終于明白過來，為何顧昔會突然說出“今朝仇敵，明日仇敵”這番言論了。

羌族部落的英雄阿伊的葬禮連著三日，到了第三日的時候，部落里闖了不速之客。

一隊北狄的黑甲騎兵在黎明之時來到了王帳，沿途踩爛了牧民的帳篷，差點還踏過在草地上玩耍的孩。人們驚恐地抱起大哭的孩，躲得遠遠的。

最前頭的騎兵他上裹著一圈皮，高大壯碩，到了王帳前勒住了馬，也不下馬，面朝著匆匆趕來的阿當面前，高聲道：

“我們奉可汗之命，前來捉拿阿當！”

邑都等一眾戰士擋在阿當之前，齜牙咧，不肯朝北狄人就范。

阿當忙不迭上前，朝著祖宗大人一般躬道：

“我犯了什麼錯，可汗要懲罰我？”

那騎兵氣勢洶洶地掃視一圈羌王和他的戰士，冷笑道：

“阿當，你們羌族人不僅做了我們偉大可汗的逃兵，還妄想背叛可汗，逃到了朔州，要向大魏人投降。可汗很生氣，要將你捉回牙帳，讓你長長記！”

阿當大驚，一頭冷汗登時從鬢邊沁了出來。

北狄人這是來興師問罪了。

自那個顧九帶來羌人尸首在大魏的消息，還不過十日。當日王帳里只有他邊忠心耿耿的近衛，難道是北狄騎兵已到過了朔州，發現了那些羌人的尸首？

阿當千思萬緒，六神無主，一汗出如漿。

“你如果不從，我們得了可汗的令，可當下就地砍下你的頭顱祭旗！”北狄人磨磨牙，哈哈大笑起來。

正在這時，什麼東西彈指間飛過一群人的頭頂，“嗖——”地一聲，破空而至。

一聲慘聲后，馬上的北狄騎兵應聲倒地。他的口著一支利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指著茫然的阿當道：

“你……你竟敢刺殺使臣……可汗不會放過你，還有羌、羌族……”

話音未落，他已沒了聲息。

他后的北狄騎兵圍了上來，黑目圓睜，又驚又怒，手已握在刀柄，正要拔刀相向。

然而，刀還未出鞘，接著，他們也接連中箭，跌落馬背，一擊斃命。

羌人回過神來，面上的慌張變為了巨大的驚懼。

北狄可汗本就雷霆一怒，來問罪的使臣還全都死在了部落里，這下更加說不清，完全絕了后路了。

幾名近衛戰士意識到了什麼，向暗箭的方向狂奔去，越過王帳后方的一座山丘，停下了腳步。

連綿的山丘無窮無盡，彌漫的風沙漸漸開來。沙丘的盡頭，竟然浮現出一抹淺淺的金。

起初，眾人以為是初生日頭的反。直到那金如魚鱗靈活地浮，最后鋪天蓋地地朝部落涌而來。

百余面旗幟迎風招展，旗上金的麒麟盤踞中央，表獰厲，肅殺冷酷，威懾天地之間。

那是大魏軍的戰旗。

羌王阿當和邑都眾人都瞪大了眼睛。

遮天蔽日的沙塵中，漫山遍野不知何時都是大魏軍的騎兵。數不清有多人，騎兵在前列陣，弓衛在中張弦以待，如同千軍萬馬的攝人氣勢，卻也并不進攻，只是靜立在部落之外。

邑都看到軍隊中央，一道悉的影騎馬立在最高的山丘之上。

男人頭戴兜鍪，一麒麟紋甲胄，姿高大拔，臂挽長弓，只平靜地俯視底下眾生，無形的威便撲面而來。

剛才那數支暗箭，是他來的，箭無虛發，力臟腑。氣焰囂張的北狄人連逃都來不及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注意到他的視線，那道人影了，驅馬緩緩駛向了山丘底下的人。盔甲上冰寒的如同雪山上經年不化的冰霜，反出他后一個紅紙人。

詭異矚目，旁若無人。

看到那個紙人，邑都這才認出了來人。

“顧九，是你！”

邑都面上的驚訝慢慢轉為了憤意，握刀力狂奔，直沖上了沙丘，沙塵四散。

他朝著那悉又陌生至極的男人，怒吼道：

“顧九，你這是在做什麼？你在這里殺了北狄人，是要害死我們嗎？”

邑都放眼去，看到了他后氣勢凜然的兵馬，目又落在男人的上。

他已褪下了尋常所見的麻胡袍，盔甲上雕有冰冷猙獰的紋，那不是大魏小兵該有的甲胄。

連同他后的親衛，都換上了雄渾的甲胄，每一件都比他上任何東西還要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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